非日记|现在,故乡是用来眩晕的
今天在深圳举行的衡水投资环境说明会现场。
家乡隆而重之来深圳招商。不管是我老家所在的故城县,还是故城县所在的衡水市,他们的招商会我都愿意去现场见识见识。我无力去投资,甚至也没有投资商介绍给他们,我只是“愿意”去看看而已:“愿”,是满足了解故乡变化之愿;“意”,则是有在变化中打捞记忆之意。
现在明白了:参加这样的会你得准备好眩晕。我在故城长到16岁,然后在衡水市上学和工作、生活过10年,之后开始北上与南下。我自信对家乡是熟悉的。可是来到招商会现场,听故乡人历数惊人变化,看电视片展示沧海桑田,再跟着县长、市长们的演讲想象未来胜景,我就开始眩晕。
变化自然是好的,应该的,必须的,乃至是令人庆幸和期盼的,我十分乐意分享故乡日益繁华兴盛的喜悦。可是,我也是来找熟悉的味道和记忆的画面的,然而却找不到。变化和变化的喜悦覆盖了我所有的记忆,于是眩晕。
有点像在十字路口驻足,等待红绿灯之际,突然不知身在何处,也不知欲往何方。四周是崭新的都市,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因为到处都是这样的都市。你又觉得无比陌生,因为其中没有你熟悉的人与记忆。于是眩晕。
故乡人需要故乡变化,我也不希望故乡一成不变。对故乡人而言,变化本身就是记忆,所以他们不觉眩晕。对我而言,变化不是记忆,记忆却在变化中消失了,于是眩晕。
其实我们都可能生活在眩晕之中,只是各自的眩晕各不相同而已。世界变化太大太快,天天险象环生,不眩晕才怪。
不说眩晕了,还是说记忆。前几天读到一篇文章,题为《故城“贺学”其人其事》。文章如此开头:老郑口人都知道过去郑口有个“贺学”……
好吧,我不是老郑口人,所以我真不知道过去郑口有个“贺学”。不过,我很想知道,因为这其中有“贺”字。
文章说,“贺学”在郑口镇大街(今一道街)北端,与“山西会馆”(现已毁)相邻,是清光绪年间故城教谕贺锡璜的宅邸,也称“贺家大院”……
看看,“贺学”果然与贺孔才有关!贺锡璜是贺孔才的曾祖父。接着读——
……清光绪二十七年,贺锡璜之子贺涛在郑口创办一所新式学堂,取名“导群小学堂”。民国成立后改称“导群小学校”。学校占地约6亩,大门坐东朝西,办公室、教室、教师宿舍、学生宿舍、储藏室、图书室、教具室、文体器材室、操场和园艺场一应俱全,其学制、管理模式、课程设置等均照新规办理,完全抛弃过去私塾教学方式。课程设国文(后改称国语)、算术、史地、格致(后改称理科)、手工、修身(后改称公民)、读经、音乐、美术、体育等科目,教师从北京、天津聘任,在故城县影响很大,一时成为故城最高学府,人称“贺学”。天长日久,“贺学”竟成郑口贺家之代称。……上世纪二十年代贺家迁往北平,贺家大院遂成为一处空宅。抗日战争时期,“贺学”先是国民党杂牌军司令部,后日军占领郑口后,又成鬼子“红部”(司令部)驻所。郑口解放后,“贺学”成为中共故城县委和人民政府机关驻地。之后,财政局、检察院、药监局曾先后在此办公……
如此说来,1980年代初,我已经去过贺家大院了!那时我初做记者,去故城采访,曾多次出入县委县政府大院,在那一排排青砖瓦房中东游西逛。那时没人告诉我这是“贺学”或贺家大院。告诉我也没有意义,因为那时我根本不知世上有“故城贺家”这回事。要到近二十年后,经由对贺孔才捐书传奇的偶然发现,贺家四代人在故城的生活才慢慢在我面前铺展开来。
现在呢?现在贺家大院还在吗?
今天参加故城县的招商座谈会时我光眩晕了,忘了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