渜滦札记 - 一指丹砂与滦鲤红鳞
序
中国古时,丹砂(朱砂)是很贵重的材料;在当时的价值超过银子的价格。一旦朱砂有了人的体形、人的灵气,自然就是稀世珍宝,价值连城。
传说,滦河经流的横山东麓偏凉汀附近,有一眼山洞,人称:朱砂洞,在这个洞内,曾经住着一个异人。这个人长得非常有特点,从远看去从头到脚上下一般粗,走近一看:朱发红脸赤眉,塌鼻梁、大撇嘴,两耳轮廓小而紧贴在脑袋骨上,一双红色眼瞳又圆又大,两缕胡子在嘴角左右耷拉着。这个人穿着也有意思:一身走金丝银线的红锦袍。走起路来噗噗愣愣、东摇西晃,远看就像一个灭火器成精。要说这个人呢,说是道士修真也不像,说是野外闲居也不像,说是装疯卖傻还不像。你说他像谁?像个啥?咱慢慢讲。这个人啊,经常独自进下横山,南行四里地,到滦州城里去吃饼买肉。
图片|清·光绪《滦州志》
都是吃货
话说,这滦州城,坐落在滦河西沿(去四声)儿,研山北,高高的城墙方方正正,城南有一条护城河,由西向东注入滦河。城里东南西北,各有四个城门,从南门到北门笔直一条街,从东门到西门笔直一条街,两街相交处地势最高,被称为皋(入三声)儿上,四个方位的区域被称为东关儿、南关儿、西关儿、北关儿。
皋儿上往南走,到南关儿有一家饭点儿,招牌上书写:郝家叉子火烧,在城里别无他号。郝家的叉子火烧,四四方方,香油起酥,入炉烤得几分金黄焦脆,咬上一口,脆响嗑嚓,勾人涎水吞咽。若是只知道干吃火烧那必定是食客的门外汉,郝家除了这火烧一绝,还要配上自家制作的夹馅儿:粉肠、腊肠或者猪头肉。只有当叉子火烧配上这若许的荤味儿,才是天作之合,人间美味。郝家自制的粉肠,在馅料里最为便宜,却是以佐料味道取胜的,虽是大部淀粉,辅以很少的肉星,但是当淀粉与永平府十三香,以及郝家配方搭配之后,则是另一番天地滋味了。而那自家卤制的猪头肉配以老汤烹煮,肥而不腻,绝对解馋。来客若选吃粉肠或猪头肉,东家都是现称现切,将刚出炉的叉子火烧麻利地从一侧切开一个大口子,像极了一只张开大嘴的蛤蟆,四方的火烧就变成了口袋的形状,然后把现切碎的熟肉塞进这个口袋状的叉烧,记住了:别捂着,马上吃。
只有马上吃才能品出这叉子火烧的绝妙之处。一口下去,牙齿首先遇到火烧焦脆的外皮,伴随咔嚓声音,一块连皮带馅的美味入嘴,随即呈现出三种口感:外皮的脆、内层的软、夹馅儿的弹;又有三种香味:外皮的烤香,内层的面香和淀粉的甜味,猪头肉配卤汁的咸香。三三见九,回味久长。郝家叉子火烧夹猪头肉独特风味,由于火烧方方鼓鼓,貌似一只只生气的蛤蟆,猪头肉肥美甘香,于是就被冠以:“蛤蟆吞蜜”的名号。
从皋儿上往北走,在北关儿有一家杀猪卖肉的屠户,主人姓李,暂且称他:李四,虽然天天作杀生的买卖,还有些小财迷,但是心实厚道,人有善念,好卖好买,童叟无欺,从不缺斤短两,要肉割肉,要骨剔骨。每天下午,李四套上驴车,到城外收猪,傍晚回来宰杀,收拾利索干净,第二天一早摆上肉案,太阳来不及到正午,两头猪的肉和骨头,连同猪头、猪蹄、猪血、猪下水统统被卖的干干净净。
天天如此
书归正传,诸位别馋。
前面说了,那位住在朱砂洞里的异人有一个习惯,天天要到滦州城去吃饭买肉。而且这人行为方式也是与人有别,蝎子尾巴——独一份,小鸡尿尿——各有各道。
每天早上,当太阳光洒在滦河水面,泛起金光的时候,异人就穿戴的整整齐齐,摇摇晃晃的出了山洞下山,由城外绕到从南门进城,来到郝家饭点儿。到了柜前站定,就只见他伸出像折扇似的手,前后摸,摸来摸去,也不知道从哪就能掏出几个铜板,朝着老板发出:嗯嗯嗯,三声,指指烧饼,又指指猪头肉,然后叮叮当当把铜板扔进柜上收钱的钱匣子里。郝家老板也不用去数钱,随即就将刚出炉的三个火烧塞进切好最肥的猪头肉递给他。异人接过火烧,张开大口,随手就把火烧往嘴里扔,一口一个,只看见入口,看不见嚼,就见在嘴里咕哊两下,一二三狼吞虎咽,三个火烧就咽进了肚子里,报销了。
吃完火烧,异人不吭一声转身往皋儿上走,走到北关儿,来到李四家的肉案前,又从红袍子里摸,不知道就又能从哪掏出一串铜板,哗啦一下,扔到案板上,然后,伸出右臂用短粗的右手食指,远远地指一下猪肉,嗯~的发个长声。
最开始时,李四还是一头不解,先客气地问上一句:“要肥,要瘦?”
异人凑近案板再用那个指头点在猪后丘上。
李四麻利地用刀割下猪后丘,上称一称分量,铜板给得正好,于是用马玲草系好,递给异人。
异人的头也不抬,嘿嘿嘿笑三声,提起猪肉就走,大步流星径直出了北关城门,一直回到偏凉汀朱砂洞。
一指丹砂
有一天,滦州城里来了一位南方人——被人称为“蹩宝”的南蛮子,咱们暂且叫他:蹩宝人。据说此人能看透地下三尺以内的宝物,颇有道术手段。这些年,他独自一人一路从南到北,到处寻宝,这两天在滦州城里转了几圈儿,北上横山,南上研山,发现偏凉汀附近不时有奇异光华闪现,所谓“事出有因必有妖”,看这光色反应不是有宝贝,就是有仙草之类的东西。于是,蹩宝人暗暗四处走动寻访,起早贪黑观察了几天,终于发现行动举止异于常人,住在朱砂洞里的异人,脸上露出不易被人察觉的奸笑,顿时心生一计。
自从观察到异人每天进城的习惯,蹩宝人见只有在李四家才有机可乘,就与李四打起交道,攀谈起来。
蹩宝人问李四:“四哥,你这么风里来雨里去的,一天能挣多少钱?”
李四说:“哪能挣多少钱,勉强凑合生活呗!”
蹩宝人说:“不能挣多少钱,何必吃这份苦呢,我有办法叫你发一笔大财,只要你肯帮我去干件事儿。”
李四一听,顿时眼光一亮,说:“你叫我干什么事吧?”
蹩宝人说:“我叫你去杀个人。”
李四说:“那可不行,那可不行,你别看我天天杀猪,但是杀人的事儿我可不干,我可不做那伤人害命的事。我发了财还能怎的,最终还不得吃官司去。”
蹩宝人说:“决不叫你吃官司就是了。明天,那个天天买里脊肉的怪人,他再来买肉,你,给他一刀,就算是砍下一只手,咱俩家下辈子的吃穿都不用愁了。”
李四还是摇头拒绝。
蹩宝人转了一下眼珠子,说道:“要不那么着,明天我来帮你卖肉。”
李四勉强应承下来。
晚上,李四杀完猪,躺在炕上心里就琢磨,这个蹩宝人没准还是要杀了那个异人,我们这没仇没怨的,他万一死到我家门口,出了人命,我不是还得跟着打官司?不行,明天我得看着点,别让蹩宝人做过火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蹩宝人就来帮李四家里忙活。猪肉早早的摆上了案子,蹩宝人偷偷的把一把剁骨头的钢刀,悄悄藏在后背,顺手的地方,眼睛就一直盯着南边。
李四一边卖肉,一边用眼睛的余光瞟着蹩宝人。
眼看时候就到了,那个异人晃晃悠悠就到了皋儿上,冒了头。仍然是先吃了火烧后,来北关的李家买肉。
眼看异人由远及近的走过来,李四放下手中活计,仔仔细细端详异人,心里嘀咕:他分明一个大活人呐……
眼见着,异人又从红袍子里摸出了铜板,照旧扔在案板上,等李四割肉,可是等了半天,抬眼一看,李四在那愣神呢。
李四这一迟疑,异人就着急了,嘴里发出“嗯嗯”两声,伸出右手食指,向猪后丘的位置戳了过去。
这时,眼看李四在那愣神,异人把手朝猪后丘伸,把身体也向案板上面倾斜了过来,蹩宝人瞅准机会,抽冷子抄起刀来,窜到案板后面,扬起剁骨刀冲着异人的脖子砍了去。
说时迟,那时快,李四突然惊醒,猛的用身子撞了蹩宝人一下,蹩宝人拿刀的手一歪,剁骨刀刚好砍在异人的右手食指上,一节指头顿时被剁下来。
异人顾不得疼痛,“嗷”一声,带着一溜火光逃跑了,沿北街冲出北关城门。肉案上留下了一根食指,嘀答的鲜血立即凝成珠砂。
“真可惜,没砍住他。”蹩宝人说着就把这支手指拿起来,递给李四看,埋怨说:“你挡我干啥?你耽误大事儿了,知道不?你仔细看看,这是什么玩意儿?”
李四一看,这哪里还是什么手指,分明就是一根像是经过精雕细琢的天然朱砂指,就说:“这可是朱砂?”
蹩宝人说:“你说对了,这个是化成人形的朱砂精,稀世珍宝,可遇不可求,光这个手指头就值几百两银子,若能把它整个愣儿砍住,你核计核计能抵多少银子?”
这回,李四明白过来了,这是宝呀!就说:“可惜!可惜!叫他跑没影儿了,这么办:等明天他再买肉时,让我我看准再砍了它就是了。”
蹩宝人说:“你有杀它之心,怎能还买你猪肉?明天他不会来了。”
李四问:“那还有别的制伏它的方法没有?”
蹩宝人说:“有倒是有,就看你胆量怎么样吧。”
李四说:“只要不是人,我啥都敢干!”
蹩宝人说:“既然你有胆量就好办,你听我调遣吧!”
蹩宝人带着李四顺着异人滴下的血迹形成的朱砂,去追寻异人的行踪,朱砂痕迹一直滴到横山脚下的滦河沿儿,也没见到异人的影子。
滦鲤红鳞
蹩宝人看了一眼滚滚南去的滦河水,返到偏冷汀上的朱砂洞寻找了一番,见里面毫无异人的踪迹。
回头和李四商量,说:“看来,那个异人是跑到河里去了,它原本是滦河鲤鱼精变的,全身都是名贵的朱砂。我现在要用一些手段,下水去捉它,你得帮我忙。”
李四点头答应。于是蹩宝人从百宝囊里掏出三道符咒,给了李四,嘱咐说:“我跳下河去,你在岸上等我,这三道符你全拿着,你看我从水里把手伸出来,你别管手有多大,你就把第一道符贴我手心上;等我再伸出手来,你就把第二道符贴我手心上;等我第三次伸出手来,你再把第三道符贴到我手心上。这样,我就能把那异人给降服住。”
李四满口发誓应承。
只见蹩宝人又从百宝囊中取出一瓶丹药,张嘴全部吞了下去,接着在崖岸轻身一纵便钻进水里去了。不一会儿,就听河水咕嘟咕嘟,从河底向水面翻花,听起来像打鼓似的响着。这时蹩宝人已经和异人交上手了,在雷鸣般的响声中,一股股巨大的水柱喷涌直冲上来。
有一袋烟工夫,只见滦河水翻滚沸腾,从水里伸出一条长长的胳膊,上面长着蒲扇一样的大手,等手伸到崖岸,李四的就壮着胆子把第一道符贴到那手心上了。这只大手手一合,又缩回了水里。这回,交手的声响更大,巨大的声响犹如山崩地裂一般,把人的耳朵都给震聋啦,滦河水都变成黄色的了。
打着,打着,只见那手第二次又伸上来了,足有雨伞那么大,那五个手指上指甲闪闪发光,好象五把巨大的利钩,那手背上的汗毛都有穿针般粗细。李四炸着胆子勉强把第二道符贴上去,天就起风了,浪掀起一丈多高,再加上两个在水里猛打,把水搅得团团转,到处是暗流漩涡,波浪汹涌非常,像发怒一般的拍击着崖岸,滦河水变成了黑色。李四看得心惊胆战,不敢动弹。
等蹩宝人第三次把手伸上来,那手就有渔网那么大。李四一看,吓得在岸边只剩下哆嗦了,心想:你们都不是人,是妖怪,于是连滚带爬的吓得往家的方向跑。只剩下那只大手等来等去,等不少工夫也不见李四给贴符,只好有气无力地缩进水里。水下接续发生着恶战,随着一声巨响,从河里冒出股股红水,转眼之间,把整个河道的水都染成了红色。李四听到声音吓得一下子跌到了地上,爬不起来。响声停了之后,云气退了,河道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蹩宝人和异人已不见了踪影。
后来,再也不见异人来皋儿上吃火烧、买猪后丘。
再后来,两人交战的下游,生长的鲤鱼都是红鳞的,人们传说是异人化成的朱砂染成的。
又后来,郝家仍在卖叉子火烧,而李家却不再做那杀生的买卖。
摘自|《滦州文化志》
回文诗
簧弄鸟声清吐谷,网惊鱼闪翠摇萍。
光生晓日迎高献,浪滚香花落残汀。
长塞北通江水绿,晚阳斜掩半山青。
生活没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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