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宗Wallpaper* | 马塞尔·扎马:奇遇 | 如果你在香港,不要错过这个奇妙的艺术家与他的展...

奇遇 Serendipity

撰文:徐安琪   摄影:李茶

本文经卷宗Wallpaper*杂志授权转载

黑色条纹圆领衫、红色袜子、切尔西靴、始终带着灿烂笑容的 Marcel Dzama 丝毫没有家乡加拿大温尼伯(Winnipeg)的冰冷。于 2014 年移居纽约的他,如今在布鲁克林开辟了自己的一片天地。他的工作室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每个角落皆有故事,充盈着各式离奇有趣的物件。马匹玩偶、异形面具、塑料花、半边漆成粉色的电子琴、带有喷绘印记的搬家箱,还有琳琅满目的碟片、卡带、画笔与颜料,诸多不知从何处收集而来的零物使工作室几乎成为童话中爱丽丝坠入的兔子洞,引向某种奇幻的维度。

肩戴面具的 Dzama 坐在他为中国香港新展特意创作的绘画系列 “金”(Gold,2018)与“银”(Silver,2018)之间 。

“我想,我的许多作品特征都源于自己的性格”,Dzama 的表情略显腼腆,手指却自然地敲打着音响中 David Bowie 的曲调节拍,“我喜欢的艺术家与艺术流派大多有着幽默的表现形式,尤其是 Marcel Duchamp、Sigmar Polke、Francis Picabia 与达达主义(Dada)。他们围绕第一次世界大战的讨论对大学时期的我就已产生深远影响,这带有浓重的政治意味,但其中同样有荒谬。我总是很喜欢这点,它给予我创作的方向。”如艺术家所言,理智与反讽在他的作品中跃然纸上,并在 Dzama 为此次卷宗 Wallpaper*独家创作的绘画中得以彰显。这件作品以《真相会从谎言的尘埃中冉冉升起》(Truth Will Rise from the Dust of Lies,2018)为题,由一位双臂张开、露眼蒙面的人物作为画面主角。主角的四周被蝴蝶、人面蝙蝠等灵异生物所环绕,在活泼却浓厚的色彩渲染下,预示着某种暗涌的浮现。作品标题似乎更为画面内容添上点睛一笔,定下故事的主题与基调。“我曾读许多劣质的诗歌,”Dzama忍俊不禁,“也用其中一些语句作为绘画的标题。事实上,这也是我自己写歌的方式。在中学时我曾组织朋克乐队,在大学时期也参与了另一支民谣朋克乐队。所以为了写歌,我会先写些长诗,然后选出其中最好的部分。”

Marcel Dzama 为卷宗 Wallpaper*独家创作的纸上绘画《真相会从谎言的尘埃中冉冉升起》(Truth Will Rise from the Dust of Lies,2018 )。版权归属于 Marcel Dzama,图片由艺术家与 David Zwirner 画廊提供。

然而相比标题,对画面的构思更常在艺术家的脑海中“先入为主”。如他所说,“很多时候,图像会首先涌入我的思绪,但这过程总是反反复复。我的绘画十分开放。许多时候,白纸是我创作的伊始,我并不清楚它的走向。也有时,想到某个标题的我,会意识到画面需要添加特定元素才能成立。然而不论如何,我都试图为作品赋予最终的意义,所以这有许多机遇成分。”除此灵活的创作过程,Dzama 对外界变化的反馈,也构成他作品偶然性的另一面。从温尼伯移居纽约的经历尤为艺术家的创作带来潜意识的影响,也仅在他的后知后觉中慢慢隐现。“当我居住在温尼伯时,整个城镇的人口也许只有50万,并且非常分散。每日四点后,我位于城中的工作室周边就没有人了,似乎像个僵尸电影的场景,”Dzama 边笑边说,“我也在我祖父的牧场中度过了许多时光。那里极其平坦,下雪时,天空是白的,云是白的,地平线由此消失,整个世界就好像是张空白的画布。所以那时,我的作品也正是如此,无垠的边界中仅有一两个人物。”正是温尼伯的人烟稀少使初来纽约的 Dzama 获得了更加强烈的感官体验。在这里,曼哈顿以“井”字形蔓生的街道熙熙攘攘,来自不同方向的人群摩肩接踵,成为城市内快节奏冲撞的潮涌。“我每次出门时都好像被'围攻’,”Dzama 开着玩笑,“起初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作品的变化,但的确发觉画面越来越拥挤,似乎哪里都是人物,几乎有些幽闭恐惧症的既视感。”

Marcel Dzama,《空气中的神灵以革命的气息为生》(The spirits of the air live off of the smell of revolution,2018)。版权归属于 Marcel Dzama,图片由艺术家与 David Zwirner 画廊提供。

正是受到这种环境更迭的启发,Dzama 开始用舞蹈队形来组织画面中繁多的人物,并由此打开同这一领域与舞台设计的接触。“我那时对舞蹈一无所知,但很感兴趣,所以买了许多 1970 年代的舞蹈杂志。从这些杂志中,我了解到乔伊斯剧院(Joyce Theatre)等彼时极其火爆的场馆,结果自己后来得以参与纽约城市芭蕾舞团(New York City Ballet)的项目制作,似乎有些不可思议。”他在 2014 年于纽约 David Zwirner 画廊举办的个展“弄臣的舞蹈”(A Jester's Dance)吸引了编舞家 Justin Peck 的眼球,并因此受到 Peck 的邀请,为芭蕾舞剧《最不可思议的事情》(The Most Incredible Thing,2016)设计舞服。“这比我设想的任务量更重,”Dzama 打趣道,“我以为我只要绘制手稿,然后做出舞服即可。但事实上还有许多其他考量,我最终在许多舞服上进行手绘。芭蕾舞者穿着舞服,我就在他们身上画画,有点像 1960 年代的行为艺术。”

芭蕾舞剧

《最不可思议的事情》(The Most Incredible Thing,2016)

除此之外,舞蹈还成为 Dzama 视频作品的重要元素。早期的芭蕾舞影片对艺术家影响颇深,尤其是带有超现实主义风格的《红舞鞋》(Red Shoes,1948)。他从书架上拿下这部影片的碟片,反复欣赏着碟片前后的封面图片,如数家珍,“这非常绝妙,就像一幅超现实主义绘画,吸收了 Salvador Dali 等流派先锋的创作风格。它基于童话的故事线也与我的作品内容互通有无,使其成为我的重要参考。”某种程度上,具有怀旧感的老式舞蹈影像正是 Dzama 视频创作的美学渊源。在“弄臣的舞蹈”中,展览的同名影片于蓝或红光的氛围内进行拍摄,唤起单色调电影的强烈明暗对比。清晰的室内建筑结构与演员佩戴的面具突出了影片的舞台感, 而跳跃、旋转等舞蹈动作与夸张的肢体表现则更为影片赋予浓墨重彩的戏剧性,使其具有舞剧电影般的场景与角色设计。

The Red Shoes 海报及图像资料

事实上,对舞蹈的探索不仅使 Dzama 通过舞服设计与影片拍摄丰富了自己的创作类型,更令艺术家重温过去的手法。因《最不可思议的事情》而首次参与舞台制作的他,在适应团队角色的过程中,再次拾起雕塑作为创作媒介。很大程度上,对比艺术家早期的雕塑与当下的模型创作,前者大多延续了他的绘画思维,而后者则更多基于舞台布景——这些原为芭蕾舞剧设计的作品,却非常适于戏剧或歌剧,在阴差阳错间成为 Dzama 的灵感。如他所说,“从艺术学院毕业多年后,我所作的第一件模型便献给了纽约城市芭蕾舞团。它在严格意义上更遵从舞台设计,但因为我没有和他们提前沟通就做了这件模型,所以向团队展示时才得知,只有歌剧才需要这种大规模布景。他们笑着告诉我,'这看起来不错,但你知道,我们要把舞台留给舞者,对吧?’”

Marcel Dzama,《太阳四周的圆圈》(Circlesaround the sun,2018)。版权归属于 Marcel Dzama,图片由艺术家与 David Zwirner 画廊提供。

在未知中学习的心态使 Dzama 不断开启对全新环境与领域的探索,推动着他的创作。不论是从温尼伯至纽约的风格转变,还是从绘画到舞蹈的手法扩充,Dzama 在创作的进程中踏上了一场不断发展的奇遇。然而,如此奇遇绝非偶然。它的前提是艺术家破釜沉舟的承诺——只有不断归零,才能重获新知。

Dzama 深知此道。当他还是大四学生时,就曾因家中失火而失去所有在艺术学院期间的创作。然而,巨大的损失反而为艺术家带来解放“。它使我更加投入绘画,”Dzama 喃喃自述,“在此之前,我一边画着油画,一边准备我的毕业作品。但在火灾后,我只能同家人于旅馆留宿。在空间与材料的限制下,我选择用文具创作一系列作品。这时,一位来自温尼伯的策展人需要带领四位加拿大艺术家前往洛杉矶,他正好看到我为毕业准备的纸上绘画作品,并因此邀请我参与这场展览。这成为我随后一切发展的铺垫。现在回想起来,那场火灾真是个凤凰涅槃的时刻,烧成灰烬,并由此重建。这是我的起源故事。”

创作中的Dzama。

自此之后,他开始将绘画视为自己创作的核心。“所有作品都围绕绘画发生,”他的话语笃定,“固然,当我因画画过久而感到疲劳时,往往希望运用其他手法,但这些媒介或多或少都需要仰仗同旁人的合作,它们带来更多惊喜。相比之下,我自己却能全权把控绘画。因此,绘画于我而言总是最轻松的创作方式。”久而久之,纸张也与 Dzama 形成特殊的默契。书本、文字,甚至扑克牌都不断成为艺术家的灵感,更鼓励他在不同质地的平面上进行实验,为他的创作赋予极大的自由度。

布满面具与小物件的工作室一隅。

如此一来,“同甘共苦”一词恰恰诠释了 Dzama 与绘画的密切联系。正是绘画,令在火灾中丧失作品的艺术家真正理解了“绝处逢生”的意义——所谓“绝”,是外界因素造成的逆境,也是“舒适区”外可自我挑战的极限;所谓“生”,则不仅是人生低谷后的时来运转,更是行走在边界的人们因不断开拓自我所获得的嘉奖。如此,人生旅途中的每一处风暴都可成为另一奇遇的伊始。也正是这样,Dzama 十分珍惜在 2019 年年初来到中国香港举办个展的机会。展览的标题“穿越界限”(Crossing the Line)适如其分地总结了艺术家一路走来的创作轨迹,既凸显他对美术、表演、影视、音乐等领域边界的挑战,又点明他因首次在香港展览而所需跨越的地理与文化差异。

Marcel Dzama,《迷失在圆圈中》(Lost in the circles,2017-2018)。版权归属于 Marcel Dzama,图片由艺术家与 David Zwirner 画廊提供。

为了筹备展览,Dzama 早在一年前便来到这座他从未拜访过的城市,用他的话说,“让自己像个孩子一样真正沉浸在这里,因为所有事情对我而言都是崭新的”。同友人一起,艺术家用脚步丈量着香港的大街小巷。长久以来的个人兴趣成为他接触这座陌生城市的出发点,“我去了所有地方,尤其有特意寻找老唱片店。虽然许多店面都已倒闭,但在存活下来的那些小铺中,我不仅找到了黑胶唱片,还发现了许多旧杂志。”他由此寻觅到一系列 1960 年代的爱情歌曲,并用曲名构成作品系列“金”(Gold,2018)与“银”(Silver,2018)的标题和主线。如此“中西结合”的画面带着无厘头的幽默,却也成为中国香港多元文化的缩影。格格不入的元素和谐共处,既呈现着中国的本土特色,也唤起 Dzama 的个人经历。它们不仅是艺术家对展览城市的独特透析,更反射着中国香港社会的矛盾与动力——来到这里的外地人固然在接受新的生活环境,但当地人也在不断适应外来文化的冲击。二者对陌生文化皆展现出极强的吸收与适应力,在协调与冲突中不断定义着城市的个性与群体,使香港自身便成为奇遇的诞生之地。

Marcel Dzama,“金”(Gold,2018)与“银”(Silver,2018)。版权归属于 Marcel Dzama,图片由艺术家与 David Zwirner 画廊提供。

音乐也并非 Dzama 捕捉香港性情的唯一渠道。他还在当地博物馆中搜集了城市历史的条条线索,并受到夜总会戈戈舞、庙宇祭祀、卡拉OK 等市民活动的启发。通过在作品中加入“好运”“阿哥哥”“小朋友”等有趣的文本,Dzama 为图像引入中文语境,由此丰富画面的层次与含义。在绘画《是谁用车轮杀死了一只蝴蝶?(或,狂喜、蝴蝶、舞者和一把勃伊刀)(And whobreaks a butterfly on a wheel? or A rapture, a butterfly,a dancer and a bowie knife,2018)中,艺术家在作品上方所书写的汉字,正源自他在香港发现的一本故事书——《兔子杀狼记》。富有情节感的故事名与作品标题中“车轮”对“蝴蝶”的杀戮形成互文,在画面内形成“双重”叙述——构成“兔子杀狼”与“车轮杀蝶”的并行故事线。充满神秘感的蓝色背景更为画面赋予悬疑之感,使作品几乎形似香港上个世纪的惊悚片海报。

Marcel Dzama,《是谁用车轮杀死了一只蝴蝶?(或 ,狂 喜 、蝴 蝶 、舞 者 和 一 把勃伊刀(And who breaks abutterfly on a wheel? or A rapture, a butterfly, a dancer and a bowie knife,2018)。版权归属于 MarcelDzama,图片由艺术家与 David Zwirner 画廊提供。

也正是在了解当地文化的过程中,Dzama 接触到香港赛马的博彩传统。他隔三差五便同他人观赏赛马,并将马匹的形象与赛马的语言融入创作之中。当“连场头马,连场夺标”成为绘画《当一切飘散,我爱消逝,我亦策马离去》(As it all falls away, my love and I will ride away,2018)的中文文本,画面内躯体倾斜的两匹跑马正在夜幕下狂奔,生动而鬼魅。事实上,Dzama 对赛马的活动并不陌生。早在温尼伯时,他就时常去马场打发时间,“我没有钱去下注,所以就只看比赛。我也记下好马的名字,并用这些名字来写歌。”如此一来,旧时回忆与中国香港社会观察的融合,使 Dzama 抛开局外人的视角,展开与城市的积极互动。通过几乎碎片化的捕捉,他在叙述这座城市的只言片语间,穿插入自己的过往。这是一种几近“蒙太奇”的手法,在平面绘画的创作中,展现了艺术家高度抽象化的个人经历。

Marcel Dzama,《当一切飘散,我爱消逝,我亦策马离去》(As it all fallsaway, my love and I will ride away,2018)。版权归属于 Marcel Dzama,图片由艺术家与 David Zwirner 画廊提供。

也因此,Dzama 在新作中讲述的或许并非自己本身,抑或中国香港本土,而是艺术家在此环境中对过往经历的整合与由此形成的视角。如他所言,“香港的确对我的展览影响颇深。我在这座城市获得的许多体验,就好像第一次观看自己最爱的电影那样充满兴奋与激动。它与我之前了解的世界都截然不同,但又带有强烈的西方特质。”某种程度上,正是温尼伯与纽约的生活经验使艺术家捕捉到中国香港的独特与国际性,也恰恰是绘画与舞蹈的积累影响着他围绕这座城市开展的创作。而经过展览的筹备,当香港的方方面面已成为 Dzama 创作轨迹的一部分,这座城市也为他的下一段旅程埋下伏笔。“生活中的小细节总能激起我的兴趣”,Dzama 顿了顿,眼神环视着工作室琳琅满目的“收藏”,“而那些我拾起的线索,总能使我踏上的探索之路成为一场奇遇”。生活即探索,探索即奇遇,这或许是 Dzama 对自己艺术创作的最佳概括。

展名:Marcel Dzama:穿越界限

展期:2019年1月22日至3月9日

地址:香港中环皇后大道中 80 号 H Queenʼs 5 – 6 楼,卓纳画廊(David Zwirner)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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