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和雯和青从小在一个县城长大，又一起上学，在同一个班。竹和青学习都优秀。雯学习不优秀，哪一门功课都不优秀。雯长的好看，个子高高的，比青还高，长胳膊长腿跑得很快，运动会上光彩夺目。雯光彩夺目的时候，青就用最大的声音欢呼喝彩。学习优秀的竹长得不好看，身体矮矮胖胖的，不常说话也不常有表情，只有和青上讲台领奖时，会不时看看青。竹看青时，没有人看出竹是笑了的，但竹真是笑了的。
雯和青喜欢说说话聊聊天，不说学习的事情，说春天的花、夏天的风、秋天的月、冬天的雪。有时回家的路上，雯和青会赛跑，竹发口令。雯和青跑快了，书包就拍在屁股上噗噗地响，于是他们就跑得更快。跑好远了，落在后面的竹还能听见雯铃铛一样的笑声，脚下拔起的尘土都跟着一起笑。落在后面的竹看着他们飞奔的背影，没有表情。竹的心里不怎么平静。但每到此时，竹有一个办法能让自己平静，就是此时竹会想：雯长得好看跑得还快，青长得也好看跑得也快；我不想跑，也不用跑，上讲台领奖不用跑。每到这时，竹才会做出一丝浅浅的表情。细看，竹是笑了的。
跑着跑着就长高了，学着学着就长大了。青后来两年长得很快，终于有一天超过了雯。竹也长高了，只是比自己高了。还有就是，雯越发好看了。青考上了大学，大学在一个很远的城市。竹考上了大学，大学就在县城附近。雯没有考上大学，雯要找一份工作。
在火车站，他们并排站着。美丽的雯站在三个人中间，竹站在雯右边，青站在雯左边。正面看，他们脸上都是挂满青春的快活和慌乱，从后面看，竹的矮胖，仿佛和那两个亭亭玉立的人差了辈数。他们并排站着，说着话。青说去的地方真的是好远，只有放假了才能回来，不象竹。竹说我不愿意去远的地方，我愿意常回家。雯微笑着听着左右的他们说着话。雯觉着他们两个今天说的话好多。微笑的雯，寂寞而美丽。青看到了雯的寂寞，青就有点难过。青说：雯你要工作了，你要做什么工作呢？雯露出细密的白牙齿笑了。雯说我想到这个火车站来售票。雯说完就低了头。低了头的雯也能感觉到青在看自己，于是雯又补充说：刚刚我看到在窗口里面的售票员，好神气呀。
雯说完抬起头，雯想看看青很想看看青，可是这时青转过了头。阳光下，雯只看到了青的目光从自己这里划过后的线条。青转过了头看着前面，前面不远处有几棵树，是柳树。青看到了一道道透透亮亮的柳叶，青觉得雯的眉毛真的好象柳叶。青想对雯说：雯，你的眉毛象柳叶；雯，柳叶象你的眉毛。竹说：雯你长得好看，又是这么高的，你应该去报考飞机乘务员，她们都是像你一样的。雯想了想说：是吗？青想了想说：是的吧！火车来了。火车越来越近了，路越来越远了。竹突然就欢呼起来：来了来了，火车来了。竹欢叫着，胖胖的身体雀跃着要跳起来。雯和青都看向竹，竹第一次是这样的表现。
青要上火车了，雯看着青，目光流连着。雯不希望带走青的火车是真的火车，希望这只是一幅风景画，雯不想看时，雯就可以把画摘下来。青上了火车，青的眼睛、青的行李、青的心，都不知道如何安放。雯说：到车站送别，让人不快乐，是让人不快乐的一件事，别管送的是谁。竹说：没有关系的，走了还会回来呢，回了就是一个新的开始，是快乐的。
青放假了，竹也放假了。雯没有规律的假期，他们没有机会在一起了。青要回学校了，竹每次都要到火车站去送青，无论风霜雨雪。雯没有再送过青，雯要在天上飞。雯飞得很高，雯没有忘记青，但见不到青。雯希望青能和自己一起飞，象小时候那样一起跑，一起笑，带着光阴，带着年华，也带着内心的柔软和忧伤。
几年后，青和竹要去旅行结婚了。在商议结婚这件事情上，青和竹会有分歧，唯独要乘飞机去旅行，两个人很统一。飞机上，青会打量每一个经过身边的乘务员，目光热切、黯然、也闪躲。竹把头靠在青的肩上，喋喋不休地说着话。只有一句话，青听得好清晰：雯要是在这个飞机上有多好啊。可是雯不会在这个飞机上，因为雯不想再飞了，要去做地勤了。青向后靠了靠，竹的头偏离了青的肩。竹有点不高兴，但只是一瞬间，竹就又笑了，重新靠向青。
竹说：青，我都忘了我们是怎么开始的了，你还记得吗？青过了好久说：怎么开始的不重要，反正所有的结局都已经写好。
青不说话，青想说：我感觉我们是从车站结束的，火车站。
作者简介：孙艳玲，北京房山人。上世纪80年代中期即开始公开发表小说作品，并获过省级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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