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血染草舍庵
平凡血染草舍庵
林泽一走,就换了新县长,新任的余姚县长叫蔡竹屏。蔡竹屏是特工出身,他在俞济时的支持下,联合县党部和特工,下令解散政工队和一切群众组织,还罗织各种罪名抓捕与战社团的骨干,一时间,余姚的政治形势急转直下。1941年1月6日,震惊中外的皖南事变爆发,新四军军部及其属下万余人遇害,两股逆流汇合在一起,余姚境内顿时掀起了了一股反共的浊浪,庵东盐场是政工队主要活动区域,自然成了蔡竹屏的重点关注对象,大有乌云压城城欲摧之势。
蜇伏在大云乡的高锦泰和冯金标见时机一到,马上密谋策划要杀害乡长平凡。于是冯金标邀请邵文灿乘脚划船来到了余姚城里的银环街,双双爬上了童家桥饭店,几杯绍兴老酒下肚以后,冯金标长叹一声道:“我冯金标号称海地老虎,年轻之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谁敢说个不字,我在家中白相棒一笃,大牌头街上的石板都会震两震。想不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自从政工队到了盐场,平凡这小子当上乡长以后,却被一帮穷骨头屡次三番的弄讼(欺负),以往的吃大户,减租金我都忍了,可是这小子得寸进尺又把壮丁费按照盐板田地数量摊派,把大头摊到高锦泰和我的头上,看来平凡不死,我冯金标只有死路一条了。”“冯店王休要叹气,如今郭静唐入了牢房,政工队已经被上头明令解散,我看平凡这条搅塘乌鲤鱼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再过几天,大牌头还不是你冯店王的天下。”邵文灿喝了一口老酒安慰道。“平凡这小子是我的眼中钉肉中刺,只要平凡还在当乡长,我心中就有一口恶气,可有心报这一箭之仇,怎奈年岁已高,心有余而力不足了。”邵文灿听了冯金标的话后,眉头一皱意味深长地说:“这年头只要有铜钿肯出血,活老虎也有地方买格。”“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只要能帮我出了这口恶气,铜钿银子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都是身外之物。”冯金彪目露凶光咬牙答道。邵文灿见状当即把嘴巴贴近冯金标耳边,献上了一条买老虎拖人(雇凶杀人)的毒计。
却说我姚北地下党员顾小轩老师,因故住宿在余姚银环街童家桥旅社,半夜忽听隔壁传来一阵响动,隐约感到有人在商量一件要紧事体。他仔细一听,只听到其中一人说道:“平凡在大云当乡长,处处帮盐民说话,先帮盐民减租减息,后要高锦泰冯金标两家按照田地盐板出壮丁费。眼下高家冯家看见平凡眼睛里都要出血哉。”又听到另一个人问道:“都说高锦泰冯金标是两只海地老虎,难道能咽得下这口恶气?”“是呀,两个店王说了,无论谁帮他拔了这颗眼中钉……铜钿银子好商量……”接下来两个人的声音越来越低,再也听不清楚了。警惕的顾老师马上觉得平凡已经处在危险之中,立即把这一情报汇报了上级党组织。中共地下党组织得知敌人要对平凡下毒手,就派人通知平凡离开大云到外地避避风头。平凡沉思了一会儿说“谢谢党组织对我的关心,但是我不能离开大云,第一,我在大云的工作刚刚开始,大云人民需要我,我不能一走了之;第二,我手下有张尧忠带领的缉私队,手中也有六七条枪,一时半会高锦泰冯金标也不敢动手。”来人见平凡态度坚决,只好叮嘱平凡多加小心。
邵文灿替高锦泰冯金标买的这一只老虎叫丁云康,他住在大牌头西街药店弄堂对落的大草舍里。因其生就一双罗圈腿,绰号拐脚云康。这个拐脚云康的父亲当过官差,再加上他有十几个堂兄弟,个个都是三角石头,走起路来腰里缚扁担的货色,交关见棒歪差(方言:指做事打交道时不讲理不占便宜不肯罢休),因此人们见了他们都退避三舍,背地里都把丁家兄弟居住的丁家舍头叫做差家舍头。
拐脚云康为了袭击大云的乡公所,杀害平凡,就把他的几个得力堂兄弟沙锅阿田、烂塌塌云张、革子阿奎、寿头三保、小刁惠康等叫到家里商量如何下手。“大哥啥个辰光动手啦,只要侬大哥一句话,我阿田打头阵。”不等丁云康说完,砂锅阿田拍着胸脯表了态,其他几个人见了,也纷纷点头赞同。这时候烂塌塌云张摇了摇头说:“大哥,我觉得这件事风险太大,你想想,乡公所设在草舍庵里头,四周有围墙挡路,不是想进就可以进的地方。就算进了草舍庵,据说平凡手中有一支白朗宁手枪,西厢房有张尧忠的缉私队,他们手中至少有六七支长枪,我们兄弟几个虽然胆气大不怕死,但手里只有几把斧头劈刀,万一失手那还了得。以小弟只见,动手之前一要想个进去的办法,二要设法弄几支家生。(方言:一般指干活的工具,这里指用来杀人的枪支)”丁云康见堂兄弟说得在理,决定先想办法去搞几支家生,可是到那里去搞几支家生呢?也是无巧不成书,这时候沙锅阿田碰到了一个机会。
一天夜里,有两个抲私盐的税警队员,一个带了一支短枪,一个背了一支步枪,来到了大牌头街上买香烟。沙锅阿田见有机可趁,就起了黑心要吃这两支家生。他先从家里带了一把杀猪尖刀,暗藏在腰间,然后走上去对两个税警队员说:“我晓得今天夜里,有四五十担私盐,要翻过四塘埠头到江南去卖,如果给我好处的话,愿意带你们去抲。”那两个呆大那里晓得沙锅阿田的黑心,只以为现成衣食送上门来,满心喜欢跟着砂锅阿田到了地处大牌头东南四五里的圆塘跟四塘埠头,在埠头两边的草丛中埋伏守候。过了一会儿,砂锅阿田装作才醒悟过来的样子说:“哎呀,差点失手哉,这里有两个塘埠头好走,一个就是这里的圆塘根,还有一个在东首的三十弓,如果我们三个人都守在圆塘根,万一卖私盐的从东首三十弓过去了,岂不是白劳碌一场啊?我看最好分头把守才不会失手。”那个提短枪的税警不知砂锅阿田使诈,就吩咐提长枪的手下和砂锅阿田说:“这样吧,你到东边的三十弓去守候,我在这里等。让他来回做牵线通情报,这叫做万无一失。”砂锅阿田见税警中计,口中说着先生高明,心中却是暗暗叫好。这两人不知是计,提长枪的急匆匆奔向东边的三十弓埠头,拿短枪的和砂锅阿田静悄悄守在西边的圆塘根。砂锅阿田和税警在茅草中等候了一段时光,那个税警见没有私盐上来,就让砂锅阿田到东边去领领市面。沙锅阿田来到了东边,黑暗中假装要通报情况凑近税警队的身边,装出贴着耳朵要说话的样子,那税警不知有诈,伸着脖子来领市面。砂锅阿田牙齿一咬,左手一把掐住那呆大的脖子,右手的尖刀早已经割向他的咽喉。接着沙锅阿田又来到西边的圆塘根,如法炮制杀了拿短枪的税警队,缴了他的枪。沙锅阿田提起杀猪尖刀在茅草上一擦,背起两支家生来到了大牌头东南上的乱葬坟堆中,把两支家生往一具破棺材里一塞,回到屋里困太觉去了。
丁云康得知砂锅阿田弄到两支家生的消息心中大喜,当即开始部署杀害平凡的具体行动计划。但毕竟是第一次干这杀人越货的勾当,心中难免有点七上八下犹犹豫豫,盘算来盘算去,觉得最好物色一个平凡信任的人做靠脚(方言:意思是内线接应),事情才有十成把握。
丁云康物色的这人叫平尧仁,这一个人是平凡的嫡亲堂兄弟。这天夜里,丁云康把平尧仁和几个堂兄弟都叫到了自家的大草舍里,摆出早已准备好的酒菜,点上了香烛,率先跪在地上朝南对天行了三跪九磕的大礼,接着伸手从桌上端起一碗雪白的米饭,来到了西北角的粪缸头,把米饭倒入了粪缸。做完这一切以后,丁云康对众人说道:“大家都晓得糟蹋白米饭交关罪过,要遭天打五雷轰,为啥我云康做了介罪过之事,也没有受到上天的惩罚,说明我是上天派来的星宿,是个做大事体的人。凡是有种气(胆量)的弟兄,就在这里喝酒起誓,跟我去做一桩大事体。”这些亡命之徒见状,一个个口里叫着,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如有异心天打五雷轰的誓言,端起桌上滴了鸡血的酒碗一饮而尽。
酒足饭饱以后,丁云康就把偷袭草舍庵缴乡公所的枪的计划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不过这家伙还是留了一手,没有讲杀害平凡的目的。那个平尧仁万万没有想到云康要做的大事体竟然是缴自己堂兄弟的枪,心中不免犹豫起来。可是这时候血酒也喝了,毒誓也发了,再想改口谈何容易,正所谓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只好“贼拢众乘队哄”(方言跟着坏人做坏事)了。
1941年农历正月初九前半夜,平尧仁按照丁云康的吩咐来到了草舍庵,站岗的乡丁见是乡长的堂兄弟,就打开了大门。平尧仁来到乡丁的面前说声辛苦,就从口袋里摸出一包香烟,顺手抽出一支,递了过去。站岗的乡丁接过香烟后,平尧仁又从口袋里摸出自来火,为乡丁点烟。那乡丁哪知就里,当即伸过脖子前来接火,就在此时后边伸过来一双大手,把他的脖子牢牢掐住了。站岗的乡丁一缴枪,七八个亡命之徒,马上分成两股,一伙跟着平尧仁去对付平凡,一伙随沙锅阿钿直奔西居头缉私队的住处。
平尧仁来到了东北角的平凡卧室,就动手敲门,平凡听见是他的堂兄弟的声音,就从床上起来,披着棉衣,拖着鞋子给平尧仁开了门。平凡开了门后,和平尧仁打了一个招呼,就坐回到热被筒里去了。平凡刚想开口问堂兄弟找他何事,却见拐脚云康从外面闯了进来,平凡叫声不好,伸手就往枕头底下去取白朗宁手枪。早已经起了杀心的拐脚云康两话不说,拎起木壳枪,对准平凡的胸膛“当……当……”就是两枪,这两颗罪恶的子弹穿透了棉被,钻进了平凡的胸膛,顿时,一股鲜血从平凡的胸膛里喷涌而出。
等在西厢房外的沙锅阿田,一听东边枪响,咣当一声蹬开房门,五六个亡命之徒手举劈柴斧头、杀猪尖刀冲了进去。里面的缉私队员见了这些凶神恶煞的亡命之徒,一个个吓得把头钻进了棉被筒里,连大口气也不敢出一口了。
拐脚云康杀害了平凡,缴了乡公所里的长枪短枪,带着手下消失在黑暗之中。 再说住在余姚城里的平凡夫人得知丈夫遇害的噩耗,在第二天上午来到了大云乡乡公所驻地草舍庵,只见草舍庵里里外外是人头攒动,气氛异常。平夫人分开人群,二话不说就直奔东北角丈夫的住所,只见丈夫平凡双目圆睁仰面朝天躺在床上,鲜血染红了身上的棉被。平凡夫人见此惨状,一头扑到床上,双手紧抱住自己丈夫的尸体,放声痛哭,那撕心裂肺的哭声,让铁石人儿也会下泪。过了半天,在众人的再三劝说下,平凡夫人终于停住了哭声,站起来指着西北方向,咬牙切齿地骂道∶“好你个海地老虎,你买老虎拖人啊……”言下之意十分明白,是指海地老虎指使他人杀害了自己的丈夫。
在中共地下党组织的支持下,平凡夫人上书余姚县政府,要求国民党当局调查事实真相,严惩杀人凶手和幕后指使者冯金标。可是蔡竹屏把持的国民党当局却借口证据不足,放任凶手逍遥法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