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有人知道,这首诗的作者正是“初唐四杰”里的卢照邻——这个长安最好的歌者,也是大唐最“丧”、最“悲催”的诗人。四杰的命运其实都不怎么好,官小而才大,名高而位卑,一生功名无着,身世坎坷。他早年间在高祖李渊第十七子邓王李元裕的手下作典签。这个职位始于南朝,最早是为了便于皇帝控制诸王,后来也担负起了向皇帝汇报诸王动向的责任。官位虽然不大,可是权力却很大。卢照邻担任典签的时候,主要任务是整理图书。他勤奋好学,将府中的十二车书尽数读完。邓王曾多次感慨地说:“卢照邻就是我的司马相如啊!”
他又哪里能想到,短短数十年后,自己的人生竟会急转而下,就那样一直落落落落,直到生命的尽头。
离开邓王府后,卢照邻一直逗留在蜀中,做着一个小官职。后来他来到洛阳,在这里写下了一首七言古诗——《长安古意》。这首诗在为他带来后世不朽的声名之外,还为他带来了一场牢狱之灾。诗中有一句“梁家画阁中天起,汉帝金茎云外直”,武则天的侄儿武三思认为,这是卢照邻在借诗歌讽刺自己,便把他投入了监狱。可叹的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卢照邻出狱后不久,他人生最大的打击便猝然降临:他得了风疾。随着病情的加重,他的半个身体已逐渐瘫痪了,甚至连如平常人一般走路都成为奢侈,他只能如虫子般艰难地挪动自己无力的身躯。对一位曾写下“不辞横绝漠,流血几时干”的诗人来说,这样的痛苦其实有甚于死。为了治好病,他隐居终南山,到处结交道士,炼丹治病,希望能摆脱不堪的现状。甚至有药王孙思邈,为他细心救治。据《唐才子传》中说,他后来费尽辛苦终于找到了一种药丸,据说有奇效。可是天意难测,就在他刚吞下药丸的时候,突然传来了噩耗,他的父亲去世了。得知消息的卢照邻悲痛欲绝,将药丸哇地一口吐了出来,然后恸哭不止。
他为自己取名“幽忧子”,幽愤的幽,忧愁的忧。
万念俱灰之际 ,他写下了《五悲》文,《悲才难》《悲穷通》《悲昔游》《悲今日》《悲人生》。“天者诚难测,神者诚难明”,他被命运玩弄鼓掌,却只能怪诸鬼神。他来到了阳翟具茨山下,又买下了数十亩土地,住在那里。他让人为自己挖好了坟墓,经常叫人把自己抬进墓穴,偃卧其中,身旁是青草芳香,虫儿鸣叫,抬头是湛蓝苍穹,星子如砂。当他最终选择如屈原般、投入颍水的滚滚波涛之中时,故事便已没有了答案,那一年他40岁。开头32句为第一部分,大笔铺陈了长安这座都城的恢弘阔大,以及生活在长安的豪门贵族们,奢侈享乐的生活。在这座无比光鲜亮丽的城市里,四通八达的长安主道与密如蛛网的街道巷陌交织着,无数的香车宝马,川流不息。在长安,不仅人是喧闹的、忙碌的,就连那鸟儿、花儿、蜂儿、蝶儿,都是一般的热闹繁盛。长安的通衢街道两侧,矗立着一座座画栋飞檐的华美建筑。豪门的歌儿舞女们,便在这里上演着一出出狂热而痛苦的情爱纠葛。“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比目鸳鸯真可羡,双去双来君不见”,他们要长长久久地厮守在一起,宁愿做凡间的一对鸳鸯,双来双去,也不去羡慕神仙。中间20句为第二部分,以市井妓院为中心,展现了长安城里形形色色人物奢侈淫靡的夜生活。随着暮色降临,长安这座繁华的都城更加成为“冒险家”的乐园。在这里,有挟弹飞鹰的浪荡公子,有暗算公吏的不法少年,有仗剑行游的江湖侠客,有玩忽职守的禁军军官......而到了晚上,他们却不约而同地聚在了娼家。他们沉醉在妖娆的歌舞中,他们陶醉在妩媚的歌声里,拜倒在紫罗裙下,不知今夕何夕。接下来12句是第三部分,展现了上层社会为了争夺权力,而互相攻讦,彼此倾轧。“自言歌舞长千载,自谓骄奢凌五公”,可谓诗人赤裸裸的讽刺。他们以为那种歌舞升平的生活,可以千秋万载地持续下去;以为自己的权势之大,可以左右皇帝的意志;以为自己的豪奢富贵,可以凌驾汉代五公之上。可他们却忘了,“节物风光不相待,桑田碧海须臾改。昔时金阶白玉堂,即今惟见青松在”。世间无物常驻,同亘古的宇宙相比,沧海化作桑田,不过须臾。昔日是金阶白玉堂,煊赫奢华,今朝却只见青松磊磊,寂寂无人。“寂寂寥寥扬子居,年年岁岁一床书。独有南山桂花发,飞来飞去袭人裾。”结尾4句是第四部分,也是整首诗歌的主旨与核心。可以这样说,整首诗前面64句的铺垫,都是为结尾这4句蓄势。“扬子”指的是汉代与司马相如并称“扬马”的文学家扬雄,他在仕途失意后,索性甘于寂寞,年年岁岁潜心著书,终于以文章之名流芳百世。在那寂静的南山上,只有桂花点点、飞来飞去,打落在人的衣衫上。一面是繁华热闹的长安,一面是寂静少人的南山;一面是功名利禄争不够,情爱纠葛看不足,一面却是寡欲清心,不慕荣华,不爱名利。诗人以为,功名富贵,无非大梦一场,终究会声名俱灭,而唯有那以呕心沥血镌刻成的文名,才是真正的流芳百世。可我却觉得,哪怕伟岸的功业、传世的诗文,也终究逃不过“无常”二字。君可知,那看不够的繁华锦绣,终将化为烟云;那争不够的利禄功名,死后也只作粪土;那昔时舞妒杨柳的软腰,今朝已是蝼蚁食剩的枯骨;那昨日枝头喧闹的春意,今日已成委地的尘泥。苏轼说得好呀,“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恰恰是因着这万事万物一刻不停的变幻,我们永远可以重头开始。每一个夜晚,我们都要告别前身;每一个黎明,我们都将迎来新的自己,开始新的、有着无穷希望的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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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经授权转载自【诗词世界】,作者:叶寒。配图来自《妖猫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