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荔文苑|张兆红:爷爷的羊皮大敞
爷爷的羊皮大氅
文/张兆红
“红娃,过年呀,帮你奶把爷的羊皮大氅取出来”。
爷爷是大荔县城东南洛河边边上的人,只到过年便会操着“南安”人特有的厚重乡音,让把他的羊皮大氅拿出来,当过年的新衣,逢着拜年来的乡邻亲戚,便一番炫耀。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温饱是究极每个农村家庭的日常问题。在食不果腹的年代,加上“内迁”移民的一贫如洗,我们村谁能有件严冬御寒的半截羊皮袄,那就是富裕的财东家,代表着奢侈与荣耀。进入七十年代,一件上好的羊皮大衣,依然是非常夺目,让人眼红。爷爷在村里算得上有名的刚强人,特别爱面子,视如珍宝的羊皮大氅,在爷爷内心,不知又增加了多少自豪。
爷爷说皮袄不叫做,叫熟。熟件羊皮袄很复杂,要经过洗皮、熟皮、铲皮、揉皮、裁剪缝制、顺毛等工序,那一道都是技术活。条件稍好的人家,在皮匠做好后让裁缝再做个青石布面,或者卡机布面挂上,就是件相当阔气的羊皮袄,跟现在的名贵夹克和名牌服装一样,体面的让人羡慕。
羊皮袄一般分长袄和短袄,相当于现在的大衣和一般的短棉袄样子,爷爷喜欢把自己的羊皮大衣叫羊皮大氅,也是“南安”人的叫法。羊皮做衣,最大的特点是防潮、防水、保暖耐用。有句顺口溜“白天穿,黑夜盖,下雨时候毛朝外。”白天穿那不用说了,太暖和了;黑夜盖是说的那时候的冬天特别的冷,下场雪,屋檐椽头的冰凌滴溜一波未融化又起一波。数九寒天的晚上冷得出奇,热炕上盖件羊皮袄,能暖和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一点感觉不到寒冷。羊皮袄在冬春农忙晚上浇地时,连铺带盖,隔寒保暖;春秋两季雨天多,爷爷们把毛翻在外边穿,怕的是皮子淋雨后发硬,甚至本来柔软的皮板子会变脆裂缝,一件上好的皮袄就糟蹋了。反穿的皮袄,雨滴挂在毛尖上,稍微抖一下就会慢慢跌落,渗不到皮板子上,也很难湿到里面的细小绒毛。
羊在大荔一带虽不是稀缺却也不像大西北草原地带“畜牧”丰富,那时的农村又属于集体,私人一般不敢养羊,拾掇一件皮袄的羊皮就的三五年,甚至更长时间,有的人一辈子也穿不上一件心仪的皮袄,也是很平常的事。爷爷最早是一件对襟短羊皮袄,黑布面的前襟和袖子磨的油光发亮,皮匠缝制的针脚明显而潦草,羊毛黑黄黑黄,听奶奶说是上辈留下的,爷爷一年基本穿三季,冬天睡觉盖在我身上,剩下一季叠起来放炕头,偶尔当枕头。待有了羊皮大氅之后,奶奶把这件外观不忍目睹的皮袄拆了,清洗打理后一片一片用针线对搭起来,再给后边配了大红底子绿碗花的被面子,就妥妥的缝制成了条羊皮褥子。这羊皮褥子用处可大,我哥上学工作铺在身子底下隔潮取暖,到我儿子住校时我妈也给装上铺床,至现在可能以后再没人用了,妈妈却仍舍不得扔的压在席梦思床底下的柜子里。
爷爷的羊皮大氅是在我五六岁的时候,远在甘肃省天水市的大姑妈,为孝敬千里之外的父亲和公公,特地请市内有名的皮匠给熟的,中式领子带翻毛,上窄下宽摆的有型,黑卡机布面子透射出大气沉着,对襟边缝纫机走过的线匀称笔直,两排像将军站岗的黑色圆钮扣给威严厚重的羊皮大衣增添了些跳动的活力,白生生细长长光滑顺溜的羊羔毛让人不忍碰触,爷爷掉了颗门牙的嘴巴看着更是笑开了花。欣喜过后舍不得穿就让奶奶放进黑色的衣柜里珍藏起来,倒是来亲戚朋友便拿出来“炫耀”“显摆”一番。
有年腊月,快到爷爷八十岁生日时,巷里来了个照相的,妈妈就叫到家里给爷爷奶奶都照个相留作百年念想,爷爷高兴的像个孩子,赶紧让奶奶把他的羊皮大氅取出来穿上,正襟危坐后,手不自觉的把大氅的两对襟掀开,露出雪白雪白的羊毛,照相师傅再三提醒,衣服没整理好,爷爷就是不动,最后照片上就留下了一抹黑里耀眼的白。
后来到爷爷八十四岁去世的时候,也没穿过几次心爱的羊皮大氅,叮嘱妈妈,把宝贝不要卖了或给其他人,一定要留给爸爸。再后来,人们的生活水平普遍提高,审美情趣发生变化,取暖设施比当时先进的不是一点,冬天也不像以前那么冷,人们早已把羊皮袄看得无所谓了,爸爸也就没穿过爷爷那崭新而厚重的羊皮大氅。
而今承载了爷爷辈曾经艰苦岁月的羊皮袄,已作为尘封的历史淡出了人们的记忆。跟随爸妈进城十多年的爷爷的羊皮大氅,从每年晾晒到隔年晾晒,唯有不间断补充的樟脑球的味道,伴随着业已暗淡的黑卡机布面和渐趋泛黄的羊毛,在衣柜的角落里保持着厚重的状态,让我可以慷慨铿锵的喊一声:
“爷,让您骄傲的羊皮大氅依然好着呢!”
作者简介:张兆红,笔名梦儿,斋号润玉阁,大荔教育工作者。好书法,主功魏碑,兼习《圣教序》,偶尔线条练习写写篆书;好文字,写我本真,简简单单。常言生的平凡,活的恬淡,学无止境,勿做平庸。一生无知,归于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