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俄流亡者:上海的“罗宋阿大”是怎么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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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年在上海表演的女歌手Soprano Catherine Orlovskaya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说的是王朝变更之后,前朝贵族的落魄之态。其实类似的境遇,也曾发生在十月革命之后的俄国流亡者身上,很多流亡到上海的沙俄旧贵族历经了从天上到地下的地位跌落,过上了落魄不堪的生活。
1922年,在1917到1920年间离开俄国的白俄移民人数估计在90万到200万之间。阶层主要为士兵和军官、哥萨克、知识分子、商人和地主以及沙皇俄国政府的官员和俄罗斯内战期间各种反布尔什维克政府的官员。
在革命之前,上海的俄侨很少,总共也就有400多人,多数住在公共租界苏州河以北的提篮桥那一代,也就是俄罗斯领事馆的附近。到上海的难民,大多是当时随着在远东的旧俄临时政府一起出境的。
  

1905年上海原有的俄罗斯社区

斯塔尔克少将的流亡舰队强闯淞沪口,惊动上海当局和英法租界
  

南下的流亡者舰队
在1922年,苏维埃政权大体在混战中的俄国站稳了脚跟。俄阿穆尔河沿岸和滨海地区的临时政府首脑下令,所属军队向中朝边境附近撤退,并让所有自愿离境者随同出国。于是这些白俄开始了如同出埃及记般的苦难之旅。无数不同阶层的男男女女拖家带口,随着军队一起逃亡海外。没钱的男女平民随陆军逃到了中国的东北。
  

  奥斯卡·维克托罗维奇·斯塔尔克少将
比较有钱的白俄投奔海军买票坐船从海路逃亡。当时白俄海军还有有大小军用船只,包括炮艇,扫雷艇,运输船,客轮,货轮,军用驳船,扫雷舰,通讯船,缉私舰等三十多艘,从彼得格勒、莫斯科、波罗的海沿岸逃亡到滨海地区的白俄难民,又手举卢布,试图上船,为了获得些许钱财,但又为了防止船只超载导致船只下沉,仅有少数幸运的难民得以上船,大部分难民在登船无望之后,被迫以陆路前往中国东北。
在出发之前,斯塔尔克少将下令统计随船人员,发现其中共有军人7000多人,难民2000多人,共计9000多人。
不过,由于所有船只都是满载,所以食物,饮水和燃料达到了饱和的状态,甲板和走廊上都睡满了人。稍有不慎就会磕磕绊绊,在出港不久就有2艘小型的运输货轮沉入海底,船上的130多人全部丧命。为了逃避苏俄红军的追赶,这三十多条战船满载九千多难民,先驶往朝鲜元山港这个朝鲜的第一大港,这里水深潮差小,适合大队舰船的停泊。
但是所有的停泊和上岸请求,都受到了日本的朝鲜总督的阻拦,又有3000多人在永兴湾的船上要求登岸;最后是在欧美驻朝鲜各国的领事的干预之下,日本人被迫允许难民登陆,日本当局允许老弱病残5300人上岸,暂居在元山海关的空屋中。
接下来,白俄流亡舰队前往釜山补给,但是在这里白俄舰队还是没有获得登陆的许可,而且白俄因为水土不服和疾病死亡34人,伤165人。
海军中将斯塔尔克万般无奈,只得带领15艘舰船,载着三千多人向中国的上海驶去。船队开到距上海100海里时,突然遭到强台风袭击,被巨浪打翻一艘德德莫夫中尉号炮艇,船上的36名士官学校学生和船长全部遇难。当剩下的14艘舰船终于驰抵吴淞口,全副武装的沙俄战舰出现在长江口,这使中国官方和上海租界当局很为难,北洋政府立即下令,白俄难民一律不准上陆。英法等国的租界领事转而联系新成立的苏俄政府,苏俄政府认为可以接受白俄军人的投降和回国,但是这些沙俄军人拒绝投降,英美政府为了防止接受沙俄军人的战舰引发苏俄政府的抗议,所以下令英美租界拒绝接受这些俄军战舰的抵押或者售卖。
  

  流亡到上海的难民“罗宋阿大”
随着僵持时间的加长,越来越多的沙俄军人饥渴难耐。于是难民们决定分小股登陆,但都被中国官兵,在教育之后强行遣返回。偷渡不成,白俄难民中有朋友和亲戚在上海的便提出投亲靠友。上海当局觉得这个理由不太好拒绝,于是,沪上军政要人和中国红十字会、美国驻沪红十字会共同协商解决的方案。船上的粮食所剩无几,燃煤已到山穷水尽地步,恳请中国当局允许难民上岸脱离苦海。上海当局根据北京政府指示,同意筹款赈济,并当场认捐二万元,供给燃煤2000吨、面粉1500袋,但仍要求难民尽早离沪。
斯塔尔克力争使中国政府接受700名少年孤儿士官生登陆。几经交涉,中国政府最后同意白俄士官生和在沪有亲戚朋友的1200多人在上海登陆,并让江南船坞为沙俄舰队检修船只,帮助沙俄难民采购饼干和洋芋干等食物,其余的人随斯塔尔克分乘12艘较好的舰船前往马尼拉,前往澳洲,美洲或者欧洲另谋生路,沙俄武官学校的年轻士官生们长大后辗转前往南斯拉夫王国,成为那里的军官阶层,还有170人自愿留在上海,加入了后来出现的万国商团,这段历史成为了上海当时轰动一时的事件。
格列博夫强闯上海滩,最后在上海扎根落脚
1923年6月28日,第三批700多名白俄难民乘坐俄舰埃利多拉号到了吴淞口并滞留不走,在宁波和淞沪口逗留一圈之后继续在淞沪口停滞不前,随后他们与新来者的舰队会师:9月14日,由远东哥萨克军团首领格列博夫率领的两艘战舰又驶进上海长江口,中国海军上前检查,一看居然是齐装满员的746名年轻的哥萨克军人,在询问之后发现原来为了保证行军的战斗意志,所有有家室的军人和平民都被安排从陆路前往哈尔滨,只保留了最能吃苦耐劳,最没有牵挂的年轻军人一起南下。
  
中国关防马上让他在48小时内离开上海。格列博夫有哥萨克军人的彪悍,他拒不降下俄罗斯帝国的三色国旗,更不交出船上的武器。为达到离船登岸的目的,他派人分散乘小船自己设法混上岸去。真有一百余人偷登成功,他们拿出银两买通上海租界当局,在法租界租到一幢房屋,以登岸养病为名,让哥萨克官兵24人一组,轮流上岸休养。格列博夫发现吴淞口浦东沿江有两处房子,被称作验疫所闲置未用,就与江苏特派交涉员许秋帆联系,将两所房子借给白俄难民轮流居住。
但是随后上海当局又发现每天都有30名白俄军人前往沙俄驻上海领事馆,而且这些人为了求生还私自出售随军武器,据说这些人有手枪600枝,来福枪1300枝,机枪55挺,飞机2架,后来到了1925年初,由于格列博夫食物中毒,三艘船上的俄军发生内斗火并,造成了包括1名中校在内的数人死亡,最后另一名白俄军人阿尼西莫夫将军向苏联政府投诚,苏联政府接受了他们的投降,剩下的一艘军舰扎西特尼号被卖给了奉系军阀张作霖,并被改名为大都丸,前往大沽船厂去检修;而鄂霍茨克号则因为年久失修近乎报废,被格列博夫以6万银元的价格卖给了华人许佐廷,剩下的哥萨克军人被迫上岸另求生路。
落魄贵族源源不断
  

初到上海的沙俄流亡者
时至1923年底,又有共计3236名白俄难民进入了上海,还有一大批一贫如洗的哈尔滨白俄也辗转到上海谋生,原因是1924年苏联和中国北洋政府商议中东铁路由中苏两国地位对等的公民管理,原来在中东铁路沿线工作的白俄居民不愿意加速苏联国籍者失去了原本十分优厚的待遇,所以也成堆南下。
  

除了少部分富人之外,大部分俄罗斯流亡者生活窘迫
而上海原有的俄罗斯社区规模仅有数百人,主要是前沙俄贵族和茶商,皮毛商人等群体,规模小而精致,一时间无法容纳如此多的南下贵族。
1936年申报刊登的文章《优美的霞飞路之夜》曾经这样写出了白俄移民的苦难之路:
......许多白俄都曾有一个美好的过去,所以十分依恋旧日往事,在寂寞的午夜,他们往往怀着一腔幽怨,约上几个同伴,走进日益热闹的俄国菜馆或者酒吧间,去喝劣等的麦酒,直到酩酊大醉,才带迭带跑的走出去,也有些许白俄,喜欢独自坐在阴暗的角落里,一声不吭的喝着咖啡,追想沙俄时代的光荣历史和眼前的沦落,他们高兴时也会和侍女调笑,难过时便会痛哭一场,内心的追怀,悲哀和痛恨,使他们常常演出一幕又一幕的浪漫悲剧......
汪之成在《上海俄侨史》上曾经这样描绘俄侨的生活境遇,描述的非常传神:
......在霞飞路的一些小酒吧里,他们很乐于告诉一些好奇的询问者,他过去曾是一个食禄万钟的公爵,或者是一个叱咤风云的将军,或者是一个曾在银驹宝辇上驰骋过皇家大道的贵族夫人......接着,他会用以往的神往的神情,最细腻的叙述描述当年生活的美满,甚至,有的白俄不待别人的询问,在把盏微醺之余,通红的脸支着后脑,便会喃喃自语,捕捉那逝去的荣誉,有时甚而野火般的愤怒,击着桌子,破口大骂苏维埃政权,他们常常纵情于酒,尤其爱好中国的白干,但他们大多怯于交际,这也许是他们自惭形秽,也许是因为唯有在孤独里,才能尽情的重温美好的旧梦吧......
其实很多白俄出到上海的时候,当时沙俄旧币没有作废,很多人还能用1个卢布兑换1元3角银元,随着苏俄政府发行新币,这些旧币大都成为了花花绿绿的废纸,很多白俄旧货店店主还把这些小纸片当作小玩意出售。
  

电影《伯爵夫人》中对沙俄流亡贵族妇女的造型
虽然不少初到上海的白俄贵族还保持着昔日的派头,哪怕是喝凉水,啃白面包都不失贵族的风范,但是当残酷的历史挑破了他们的幻梦之后,旧军人成为了工部局的雇佣军或者黑社会的打手,旧贵族甚至有人沦落到偷窃和收残羹冷炙为生,比如直到40年代初,还有一个前沙俄将军在瑞金二路门口沿门托碟,专门收拾人们的残羹冷炙。
之所以沦落如此,是因为在当时随着苏俄新政府的成立,白俄失去了国籍,而且白俄拥有的唯一身份是当时国联的护照,这种护照仅被51个国家承认,其中并不包括中国。所以他们无法享受外国人在半的特权地位。要在上海找到工作,白人要会说英语,但是大部分俄国移民不会说英语,所有难民在抵达上海的时候都已经身无长物,他们大多数是前军人以及前军人的妻子或者女朋友,没有其他工作技巧,因此首先就面临找工作的问题。在30年代,在上海定居的16000-20000名白俄移民中,有70%有固定职业,从大学教授到舞场乐师,从娼妓到看门保安到小摊小贩不一而足。
  

上海的俄罗斯芭蕾舞者
因此在花光了积蓄之后,以前的军官多半从事保安、民兵、私人保镖的工作,贵族们做的主要是教授,家教,法语老师,女性需要在发廊和舞厅兼职。
  

由于男性的养尊处优和大男子主义,相当多的白俄流亡者的生计,需要由女性来承担。经过大暴乱的俄国留下了大量失去家人,没有依靠,生活没有着落的女人,白俄妇女要承担三项重任:抚育儿女,养育失业或者半失业的丈夫。她们来华之后,或者给欧美家庭担任佣人,或者做工,或者接缝纫的活,还有的直接进入舞场卖笑,堕入风尘。
  

1937年霞飞路上的俄国女子
20年代的哈尔滨上海和北京等地,俄国姑娘就是白人娼妓的意思。那个时候,上海大大小小的歌舞厅似乎都被白俄艳女垄断了,她们特有的金发高鼻和缤纷的霓虹灯成为那个时代上海夜生活的全部代表。据统计,在16岁到45岁之间的白俄女子,有22%的在从事性服务。在当时上海非常混乱的苏黄西俱乐部,脱衣舞业务最终被白俄女性垄断。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解放后白俄进行了第二波大流散
在抗日战争结束和解放战争结束后,有的白俄南下越南或者菲律宾,申请加入美国的国籍,前往香港者可以间接前往英联邦的其他地区;还有的人申请加入苏联国籍,结束长久的漂泊,还有的人前往了正在开发中的新疆,最后剩下的人怀着对家乡和故国的思念,融入了上海的大街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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