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荔文学·散文·王小鱼】我的先生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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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先生们

文/王小鱼

每个人都有难以忘怀的事，留在我们心底。好的，坏的，可能是爱，可能是恨，可能高兴，可能眼泪。幸福的回忆总让人激动不已，它留在内心的某一个地方，供你时时翻出来，抚慰你或者被你抚慰。

当遇到失意痛苦的时候，思想就把我拉扯到了另一面。让我回到从前，在无边浩渺的记忆里，重温往昔。也许那些爱我的人和帮我的人，可能只是觉得那都是自然而然的事，但我却记在心里，甚至已经感动的落泪了。以至于我每回想起他们，在时光的隧道里又让自己退回去，回到那个混沌无知，却又充满幻想的年代。我的童年，少年，青年，经过的光阴中，苦乐纠缠的魅力。

我的开心的往事很少，在我经历的坎坷中，稍微有点高兴总是叫人难以忘记。有时一个微笑，有时一句安慰，甚至还有那些不言不语鼓励我的眼神，也让我深深地铭记在心。每次当心情动荡的时候，他们就会跳在我的眼前，做我区别于这悲哀世界的源泉。我的信心由此剧增，由此又让我生出无限的爱恋，让我对于世上的事，又有了感恩之心。抬起头，挺起胸，继续做人。

小学，我总是贪玩。字写的潦草，功课做的极差，唯一认真的便是作文了。那时候生活困难，没有多余的钱拿来买书，我的阅读总是停留在小人书，故事会之类乱七八糟的书籍上。偶尔碰到作文集萃的书，摸摸口袋又没有钱来买，欲望强烈，现实残酷，然而难受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因为我的注意力很快就没了，很快就会有新的事物和游戏引起我的注意。但我作文的能力依然还在，也许是因为自己太过于琢磨，凡是看过的东西，偶尔也能模仿写出一点，这样反反复复倒也练出一些本事来。

我善于凭空乱想，题目自己出，我就能得心应手。可是对于老师要求规定的题目，做起来却很生涩。所以每次作文，我几乎都是写两篇，一篇按照老师的要求，比如《记一件有意义的事》，或者《我最开心的一天》，诸如此类的题目我总是胡乱写成。而另一篇却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写，天马行空，自由自在。

这其中便遇到了一个语文老师，每次都认真地批阅，用红色的笔勾勾画画，修改和批评。很仔细地写出很多的话，不免有鼓励和赞美的语句。由此又增加了我的信心，好像得到默许，让我更有了搜肠刮肚的勇气。后来我在他的批语里看到了这样一句话，“多读书，读好书，持之以恒。”我的眼眶湿润了。真的，我可以肯定地说，几十年来我一直保存着这种感觉。每当我活不痛快，事不如意的时候，我便想起他，想起他写给我的话，仿佛早已变成了他的声音，在我的耳畔久久回荡。他的笑容，他的语气，他对我的叮咛又让我有了此生为人奋斗不息的幸福和勇气。

后来，他把学校订阅的《少年月刊》和《作文报》无限次地借给我。我想他的目的无非就是希望我“多读书，读好书。走正道，做好人。”将来功成名就，能有一点出息。只可惜现在看来是我辜负了他，几十年后竟活到尘埃里去了。

上初中又不一样了。我满心欢喜，新的同学，新的学校，每天都有让自己兴奋的事，高兴起来连学习也忘了。那时候的课桌是长条的，凳子也是，俩人连在一起，男女同桌。但女生总是少于男生，并且都是坐在前面，留下的最后几排就成了男孩子的天下了。我那时个子高，老是坐在最后面。然而那前面的课桌都是新的，后面的总是缺胳膊少腿。三条腿的课桌两条腿的凳子，平时找一些木棍支撑着，坐的时候小心翼翼，不敢乱动，稍不留神就会人仰马翻。这是经常的事，因为两个人总有一个会控制不住，正得意忘形的时候，突然就坍塌了。就跟多米诺骨牌一样，一个接一个连起来就是一大片。有磕了头的，有砸了脚的，哭爹骂娘，喊声，骂声，叫声，笑声，乱作一团。

教我们数学课的是一位年轻的男老师，刚刚从师范学校毕业，浑身充满了朝气。看他年轻气盛总是带有不情愿的意思，做事傲慢，说话刻薄。似乎让他教书也是迫不得已的事，而我们也像是欠了他的债，随时要索来偿还的。

那时候每次上课之前，是要人喊“起立”，然后异口同声地说一声：“老师好”，老师再跟着说一句：“同学们好”。在铃声响过之后离上课还有一小段时间，音乐课代表会起头让大家唱一些歌曲，以作振奋。那时唱的最多的便是《一剪梅》、《昨夜星辰》、《人在旅途》之类的歌，唱完静静地等候老师。就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候，老师款款而入。随着一声“起立”，我前面的课桌轰然倒塌。那位同学我已经不记得他的名字了，但他有一个缺陷，他的眼睛是斜的，白乎乎的眼仁，仿佛永远都在看着你。在他倒下之后，后面便哄堂大笑，吵吵嚷嚷了。教室的后面，光线总是暗的，况且隔了好多排座位，站在讲台上也未必能看得清楚，到底是谁躺在了地上？是谁在大喊大叫？但我却被老师指名道姓地叫了出去。他恶狠狠地骂我，说是我捣乱。我不明白，何以至此，这些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倒地的人还躺在地上，我好端端地站在那里，并且也没有笑，我的课桌因为刚被我修过，也没有倒。但我还是被他吼叫着拽到了四十多个同学的最前面，劈头盖脸地怒骂起来。也许那天他可能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丢了钱或者刚刚失恋，这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他凶狠怒吼，像一头狮子，骂完了我，让我滚出去。我心里愤愤不平，但又无可奈何。解释毫无用处，看来他认定就是我，而且又要树立自己的威信，只能杀鸡给猴看了。可我却倒霉地成了牺牲品，在我转身离去的一瞬，无意地回过头看了他一眼，这下却惹出更大的祸了。他说我是在瞪他，不由我说话，左右耳光便上来了，由于用力太猛，带在他手腕上崭新的手表被甩了出去，噼里啪啦的散了一地。我的脸火辣辣地疼，嘴角已经冒出血来。我还想说话，嘴刚一动，他的脚又上来了。我疑心在那一刻我变成了与他不共戴天的仇人，他是下了狠心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手脚并用，拳脚相加，我的浑身都陷在他的枪林弹雨里了。一堂课四十五分钟，他打我，一大半的时间过去了。末了，又一脚把我踹出了门。

我一个人来到操场，在九月新的学期初始，在这个新校园无人的角落里，流下了委屈的泪水。我所有的美好和愿望到此为止全部消失，我甚至有了轻生的念头，脑子里昏昏沉沉。我竭力地回忆事件的起因，却是一片模糊。恍惚之间，好像那个倒地的人真的就是我，哄堂大笑全是我一个人的所为，我遭此一劫，也是罪有应得的事。

后来下课了，他叫我到他的办公室，一再地说打我不划算，坏了他的新表。我觉出他也有悔意，但就是没有向我说出来，我也懒得解释，不想再和他说一句话了。可能就是从那一天起，数学成了我一生最厌恶的东西。我不善于理科就此埋下了伏笔。我不指望他能原谅我，但他也别指望我可以原谅他。每每想起，我便有无限的恨和决心，希望有一天能碰上他，在我功成名就的前程里扫灭了他的威风。但我又不想见他，尽管他是高尚的为人师表，但对我来说永远都是无耻的、可恨的。以后的岁月偶尔有一次去原来的学校，同学中有一个要好的朋友已经做了老师，我去找他。以前的老师也有挂念我的，大家便挤在一起说说笑笑，其中就有他，在看到我之后，默默地走开了。至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他已经不在我的记忆里了。

再往后上了大学，以前的时光渐渐地忘却了，但这件事却像钉子一样紧紧地钉在我的心里，变成了我血液的一部分，教我对于老师再也兴不起好的感情来。然而上大学却遇到了一个老师，是他改变了我，让我对于老师又有了新的敬意。他是江苏徐州人，是我的班主任，一个性格开朗又略带几分幽默的中年男人。他姓丁，我们都喊他老丁。他经常涮我，说我老持深重，即使发现我猖狂，批评里也总是带有一份爱怜。

那时我对一个女生起了爱心，天南地北我们聚在一起，天南地北我们终将分离。他可是过来人，很明白这一点。我被他请了去，坐在办公室里整整谈论了一个下午。我们谈过去，聊现在，又说到了将来。他说我像个男子汉，敢作敢当。但这个时候是不适合谈情说爱，更不应该留下隐患，因为前程在即，未来渺茫。四年的生活相比一生也只是短短的一瞬，当有一天回到现实，追求的东西，得到的东西，可能就不会同日而语了。在我们浪漫的同时，悔恨也在所难免。他告诉我可以去喜欢，但不要去爱，付出与得到，有相等的幸福，也有相等的痛苦。既然是青春流年，就留下友谊，留下回忆。况且“好男儿志在四方”，不要总是局限在胡同里而忘了飞翔。我记住了他的话，一直念叨他的好，所以大学里我没有留下遗憾。我全部的精力和时间都用在我的专业上，我没有辜负他。后来，当我在工作中顺风顺水的时候，当我受到表扬的时候，我就想起他来。那稀疏的胡子，严厉而慈祥的眼神。甚至我们曾经的每一次对视，无声中他的鼓励和关心，我依然历历在目。我敬他，他为师为父一点都不为过，甚至可以树碑了。

十年前他患食道癌去世了，是我爱过的女生打电话告诉我的。那天她的眼泪从话筒里传来，我只觉哽咽的同时，她原来跟我有一样的心思。这么些年以来，把感情和爱留在心底的不止我一个人。因为不可能的事，强求只能是痛苦。她为我选择了沉默，也是因为老丁的缘故，我们都妥协了他，现在看来是对的。

我毕业以后，再也没有去过原来的学校，没有机会。世界太大了，我只有一隅，并且守着我的妻。我没有别的意思，只以此来纪念他，我的学生时代的最后一位老师。他有名有姓，他叫丁吉军。愿他的后代兴旺，愿他在天堂里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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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王小鱼，陕西咸阳人，1978年生，毕业于徐州煤炭工业学校，地质勘探专业。当过农民，当过煤矿工人，当过国家干部。上岗，下岗，经过风雨，尝过酸甜苦辣。一辈子没干过坏事，一辈子没享过福，事业无成，心事重重。闲暇之余，提笔写字，以文字取暖，聊以慰藉。2015年开始写诗，2019年开始写散文和小说。知道人情冷暖，懂得酷九严寒，看清世态炎凉，明白人生苦短。不求神，不拜佛，不问天，只相信自己，死不认输。

总编：夏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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