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作家】万七顺:时光一年到清明 / 开普饭

中州作家，从文学到美学【No.772】

时光一年到清明

江西浮梁万七顺

岁月流转，时不待我。立春过后，雨水、惊蛰、春分、清明……农历节气一个接着一个。太阳越来越早，空气越来湿润，土地越来越酥软，草木开始萌动，各种各样的花轮流登台，各种各样的鸟鸣逐渐清亮起来……春天，就是以这样眼花缭乱、耳目不暇的节奏，在大地上跳跃着，奔放着。

春天，以她的风、她的雨、她的光，刷新一草一木，水清了，山明了。在这样的日子里，关于生命的美，生命的好，会像春光一样涌进人的心里。此时此刻，父母，这个给予新生命的名词，像欣欣向荣的春色一样，扑面而来。

父母离我而去，已有十多年了。想起他们，满脑子里都是含辛茹苦，日夜劳作，省吃俭用……这是父母留给我最深的印象。

两副肩膀两双手，对付十多亩田地，养育好几个子女。耕田，挖地，种了一季又一季，收了一茬又一茬。土地的颜色，也由黄土种成了黑土。稻子、豆子、玉米、蕃薯，凡是可以果腹的，父母都喜欢种。“三年自然灾害”，给了父母强大的忍受力。饥饿，寒冷，辛苦，贫穷，这些，父母都像背粮食一样背在身上，从来不曾喊累。父亲的肩膀，挑过水，挑过土，挑过石头，挑过柴，挑过粮食，挑过风雨……我不知道父亲的肩膀什么没有挑过，他的一副肩膀越挑越宽。生活中，轻的重的，千百次地压着父亲的肩膀，打磨着父亲的肩膀，这副肩膀变得异常光滑。雨水打在肩膀上，便顺着像涂了一层厚厚蜡油的肩膀往下流。小时候，记得父亲的衣服其它地方都是完好的，唯有两个肩膀上是破的。肩膀处，母亲补了一次又一次，加了一块又一块补丁，但一次又一次被磨破。薄薄的布丁何以承受重物的打磨。衣服破了，父亲便是直接用肉体去扛，去挑。父亲的一副肩膀，总是伤痕累累。受伤，结疤，再结疤，再受伤。于是，父亲的肩膀越来越厚，以至于夏天父亲光着膀子在热辣的太阳底下暴晒，肩膀上都不会晒破皮，最多是红了黑，黑了红。父亲的肩膀，我几乎没有触碰过，只在父亲病危其间，为父亲擦拭身子时，才第一次真切地触摸到。那似乎已不属于身体的一部分，皮肤与肌肉，异常粗糙而硬实。父亲说他一身都疼，唯独肩膀处没有感觉。太多的苦，太多的难，压在这副肩膀上，破皮流血早已是寻常事，痛过疼过早已无数。这里，其实是父亲最难受的地方。

和父亲一样，母亲在艰难中早已练就了一副男人的躯体。上山砍柴下里种地，手提肩扛背负，凡是体力活无所不能。母亲身材矮小，但有一双大而厚的手。在缺衣少食的年代，母亲一双手一把锄头到处开荒，河滩、山坡、草丛，都是母亲“开天辟地”的好地方，种菜种粮，尽量种一切可以对付饥饿的食物。童年的记忆里，我几乎都是跟着母亲种地种菜，菜园东一块西一块，多得我常常弄错了地方。母亲手里的锄头，也是换了一把又一把。木制的锄头柄，总是被母亲的手磨得光亮。广种薄收，也许是当时满足食物需求一种最好的方式。长年开荒种地，母亲的手掌上常常是布满血泡。晚上，灯下，母亲便举起针向一个个血泡刺去，疼痛迅速入心入骨。然而第二天，母亲又抓起锄头，走向田间地头。血泡便长成了老萤。母亲的手，就这样慢慢丧失了女性。提，拉，抓，握，强劲有力，母亲的手和父亲的肩膀一样强大，可以和父亲一同风里来雨里去。

母亲会种田种地，也会补衣做鞋。家里人穿破的衣服，都是母亲一针一线缝补的。缝补处，尽量妥帖，尽量“好看”，这都是母亲要考虑的。当父亲穿着母亲补的衣服出门劳动时，听到有人说：“这针线活，真好！”，母亲是一脸的幸福。家里人大大小小穿的鞋，也是母亲一针一线做出来的。做鞋，绝不只是细活。纳鞋底，便是苦了许多母亲。将“千层布”叠在一起，再用麻线一针一针地缝紧，缝实。一枚小小的针，带着一根粗麻线穿过“千层底”，全靠手上功夫。一穿一拉，都是全身在用力，时间长了，手上起血泡，弄不好，麻线还会像铁丝一样被深深勒进手指，鲜血直流……

“劳动最光荣”，“劳动创造一切”。的确，父母亲用他们的肩膀和双手在一点点改变着我们的生活，改变着我们的命运。父母亲依靠强大的劳动能力和承受力，带领一家人走过风风雨雨，走过千苦万难。如今，双亲都已经远去，远离了他们耕种过的土地，远离了他们生活过的故土。他们走得远远的，就像曾经艰苦的日子一样，一去不返。

在这个万物清明的日子，我能做的，便是用春光祭奠远去的父母，用生命祭奠那段峥嵘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