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记-郑州日报数字报
♣ 郭法章
我生性胆小木讷,打记事起就特别腼腆怯生。家里偶尔来了客人,能吓得躲在外边一整天,死活不敢回家,常常害得母亲捣着小脚满村寻找。每次母亲带着童年的我走亲访友,总要费上一番周折。母亲好不容易连哄带骗、连拖带拽地把我弄到亲戚家,我不是耷拉着脑袋塌矇着眼,显得无精打采,便是一脸哭相,唉声叹气,犹如被绑赴刑场一般。
后来读了高中,终于走出大山,并且有了一些“见识”,然而这种懦弱胆小的性格并不见改变,性格劣势反而与时俱进地发挥到无以复加的地步。那是一个物质极度贫乏的年代,学校食堂极其简陋,只有烧饭的厨房,而无就餐的厅堂。家境贫寒的学生一日三餐也仅仅是一碗稀玉米糊外加一块儿红薯面馍,所以也便因陋就简,直接把饭菜端进宿舍去吃。女生宿舍距食堂太远,部分女生也便因地制宜,索性将食堂前面十数米见方的一爿井台作为就餐之地。这样一来,男生们打完饭菜便要首先接受女生们的一番“检阅”。而对于家庭窘困且胆小自卑的我来说,到食堂打饭简直就是一场磨难。每次路过女生们面前,便会感到如芒在背,心跳如捣。更可恶的是,那些年长泼辣的女生还会冷不丁地朝我砸过来一句话:哎!那个谁谁谁,过来和我们一起吃饭吧!这句貌似温柔实则暗藏“杀机”的话语,仿若晴空里响了一声霹雳!我右手端着一碗稀饭,左手攥着一块儿黑馍,步子也越发零乱,待两腿拌蒜、惊慌失措地逃回宿舍,满满一碗稀饭竟洒得只剩下半碗……
高中毕业,却又到了定亲的年龄。在农村,十八九岁还没有找到对象是要被人耻笑的,人们虽然嘴上不说,但话梢脸面上的不屑则会像瘟疫般日渐蔓延。终于有一天,有说媒的找上门来,说是在十几里外的一个乡村小镇上为我物色了一位姑娘,年龄属相也很般配。第一次去姑娘家,母亲耳提面命地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一定小心谨慎,不能有丝毫造次。
有了母亲的谆谆告诫,原本就在女生面前忸怩羞怯的我便越发谨慎起来。那时人们文化生活乏味单调,既无电视可看,更无手机可玩,因而争看“准女婿”便成了那个年代农村的一个保留节目。对象家在一条长街上,而要命的是,对象家住在街东头,我必须从西边穿街而过才能到达目的地。当我穿着借来的一身新衣服战战兢兢地从街面上走过,总感到街道两厢晃动着无数个探头探脑的身影,我的前后左右似乎也布满了一双双严厉审视的眼睛,那场面要多吓人就有多吓人!
当我踩着慌乱的脚步来到对象家,哪知道还有更吓人的场面在这里等着我——迎接我的除了姑娘的家人,还有她的一群女同学以及七大妗子八大姨,竟然满满地挤了一院子!众人像观看稀有动物一般,拿眼睛在我身上不住地盘桓搜索。面对如此可怕而又让人无处遁逃的强大阵容,我不由得双股战栗,瞬间石化,形同呆立的木鸡,大脑也一片空白,一路上想好的话早已不知丢到了哪里,只感到喉咙发紧,舌头打结,语无伦次……
中午饭是一顿饺子。看到摆放在面前的散发着浓浓香味儿的水饺,数月不知肉味的我立马眼睛变绿!但明明饥肠辘辘,却要强咽口水,硬逼着自己把一碗水饺匀出一半来,并装模作样、慢条斯理地只吃了半碗。在对象家备受煎熬的几个小时,无异于度日如年!谢天谢地!总算挨到夕阳西下,手足无措而又大汗淋漓的我终于如遇特赦般落荒而逃……
那年冬天我参军入伍,在一个崭新的天地里摸爬滚打锤炼意志。时隔几年回乡探亲,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我忽然发现曾经那么熟稔的道路竟是那么的逼仄,看惯了的天地又是那般的狭小!而最大的变化,是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虎虎生风地穿街走巷时,再也不会感到脸红心跳;到了对象家,也不再假充斯文拘谨无措,显得真挚坦然落落大方。岳母禁不住感叹道:队伍上的人就是不一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