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探访了一座有六个人的城市
这件事情的起因,请参阅《探访一座有六个人的城市》,以及《为什么要去一座有六个人的城市》。
我们调出2021年的《读库》订户名单,最终锁定的这座有六个人的城市是:新疆博尔塔拉。
这个地名我是第一次听说,进一步消化信息,原来更广为人知的阿拉山口和赛里木湖就在这里,州政府所在地:博乐市。
我开始一一拨打六个订户的电话。六个号码都在首次拨打时便接通了;听过我的自我介绍,都表示了欢喜和欢迎之情。除王艳丽同学人在上海,余者均表示,博州见。
我和我的同事东东枪、包伸明便开始制订行程。
我们的想法是,这次探访的主题是“除了读库,什么都聊”,带上眼睛和耳朵,去了解这些读者的生活和生存状态,还要有视频拍摄团队,来记录下这次旅行。
电话中,除了几个人的性别,以及根据他们的收件地址我能展开的大致想象,其余信息都没有再深谈,以保持初见时的神秘和新鲜感。
视频跟拍计划也没有跟他们提起,如果他们或其中的某人认为不方便,我们便不拍。
为避免个人的意见被群体左右,我也没有建微信群来共同商量。这次探访将是一对一的,能见到谁就是谁,各自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即将见到的是什么样的人,他(而不是他们)会如何安排我们的会面,我和他之间可能聊些什么做些什么,他会以什么态度对待我们,甚至在如今的防疫态势下,我们能否顺利抵达博州顺利接触到他们……这真是一段未知的旅程。
6月4日中午,我们抵达博乐市。这里距北京的直线距离为2850公里,距中哈(哈萨克斯坦)边境线40公里。
在宾馆办好入住,我们便去了许岳衡家里。他是我第一个打电话的博州读者,也是唯一的男性,在阿拉山口海关工作。为接待我们,他调了上班时间,又因为加夜班,见到我们时,这两天才睡了两个小时。
在许岳衡家里,我们见到了他的岳父岳母,即将过两岁生日的女儿,然后与他开始掏心窝子。
因为时差的原因,博州的晚饭时间大多八九点才开吃。我们赶到许岳衡订好的饭馆,陆续见到了另外四位女孩,其中程娜曾经在阿拉山口海关工作,维族女孩帕孜丽亚现在阿拉山口海关工作,这对闺蜜见到单位同事许岳衡,不是不惊讶的。
坐下细聊,我发现在北京打电话时我称作“老师”的这些家伙,全是九零后。他们的父母也就比我大五六岁,程娜的爸爸妈妈甚至比我还小三四岁。下午在家,比我小二十一岁的许岳衡叫我“六哥”,我叫他比我大六岁的岳父“叔叔”。
只有钟晋文是真正的老师,执教于博乐市高级中学。两天后是全国高考的日子,她需要全力准备考场和监考,挤不出时间聊家常了。不是不遗憾的。
肖奇华整顿饭没喝一口酒,没说几句话,但这个九六年的女孩说出了自己设想的接待方案:要带我们去踏访她家在博乐市先后生活过的四处院子,其中前三处均已拆除,但她都能找到地方。我内心惊喜莫名,知道这次旅行已经完全收获超载了。
帕孜丽亚的全名叫帕孜丽亚·阿不都热合曼,让我们叫她“帕帕”,说明天晚上可以去她家,吃她妈妈做的抓饭。我说,我们可是有七个大男人啊,你妈妈会不会接待不过来?帕帕豪放地说:“没问题,我能做我妈妈的主。”
过后我才知道,帕帕当即就跟妈妈说了,我在担心是否太给人家添麻烦时,帕帕的妈妈已经着手采购羊肉和水果。
程娜的安排是,带我们游览赛里木湖,在“大西洋的最后一滴眼泪”处探讨人生。
我端起酒杯,由衷地感谢这些素昧平生的亲友的精心安排,也感谢他们对《读库》的支持,尤其感谢的是,大家这么晚才订《读库》。这些九零后成为《读库》订户时,我们已经有了专业的物流配送团队,实现了办公自动化,要是还像创业初期那样靠我手抄信封来邮寄每期书,就这地址的起头部分——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博尔塔拉蒙古自治州博乐市——还没写到具体路名门牌号,估计就已经累倒了,哪还有时间编稿子?
6月5日上午,我们在肖奇华的引领下,踏访了她的小家庭(爸爸妈妈哥哥)二十余年间辗转住过的四处地方,也侧面了解了这座城市的变迁。
阳光明媚的傍晚时分,我们来到帕帕的家里,体验了一个普通维吾尔家庭的生活。帕帕的爸爸在乡镇工作,没能赶回博乐,帕帕和妈妈,还有妹妹依帕拉一起招待了我们。照例,我称呼大我五岁的吐尔逊娜依妈妈为“阿姨”。
在赶奔帕帕家之前,东东包两人转给我北京大本营同事发来的资料,原来他们又连夜整理出了历年来订阅过《读库》的全部博州读者,共计二十四人,其中六人,在北京已经联系过。其余十八人,我在博州的宾馆里,又一一打了电话。
打这些电话的过程,其实编辑出版《读库》的十六年间已经上演过无数遍,与这些素不相识的读者、作者隔空联系时,我的心情是放松从容的,双方的沟通是快乐自在的。
有的电话因为年代久远没有打通,有的人因事不能碰面,还有三个订户其实是一家人,几年间分别留的是爸爸妈妈女儿的名址,其中的小女孩正上高二,为不耽误她的学业,我们没敢过分打扰。
最终,又有六人接受了我们把博乐当作自己主场的安排:6月6日,正日子,我们一起吃饭喝酒。
与在北京初次联系的结果一样,还是一男五女。
其中的陈庆华、陈俊华两人,居然是姐妹俩,答应了我们去家里串门拍摄的要求。这样,我们这次的博州之行,探访人数成了六个。不是不圆满的。
6月6日,上午,程娜陪我们去赛里木湖,见识了湖水和天空交相辉映下种种不可思议的蓝色。下午,我们去陈俊华老师的家里拜访姐妹俩,一个是退休教师,一个是银行职员——终于见到了我的同龄人。
晚上,在一家蒙古餐厅,一大家子欢聚一堂。这一幕也在我编辑生涯的十几年间反复出现:因为此前已经有了足够的了解和信任,陌生人从不陌生。
阿拉山口海关的名字又一次响起,是缉私局的李巍。这位警察叔叔(嗯,小我一岁)匆匆吃了几口,一杯酒没敢喝,便又驱车百公里赶回山口继续值班。
除了在妇联工作的梁云轩老师童年是在江苏度过的之外,其他读者都是在新疆出生长大的,他们嘴里说的也是“我们新疆”,哪怕籍贯一栏填的是其他省份。袁慧来到现场,与坐在她对面的程娜,两人不约而同发现,她们是近十年不见的高中同班同学。
在座年纪最小的罗静同学生于1998年,唯独她不是本地人。湖北省对口援建博尔塔拉州,这个黄冈女孩是西部计划志愿者。
出发前,我们接到了太多忠告:这里的手机信号很差,还是3G的呢;要带点儿现金,以备不时之需……这些攻略全部作废。这座城市,除了日照充足、空气透亮之外,与其他的中国城市并无二致,肯德基恒大地产周大福珠宝全季酒店美团饿了么,有的出租车的车身颜色也跟北京一样。
不一样的,是细致入微的生活细节,是一个一个具体的人实实在在的生活和真真切切的感受。
我们看到了,我们记下了,尤其是四位九零后年轻人的生活,他们的富足与局促,稳定与漂泊,安然与茫然,快感与痛感,开心与不甘心。
6月7日,我们在晨曦中来到博尔塔拉车站,踏上开往乌鲁木齐的绿皮小高铁。此时距6月4日中午抵达这座火车站,已经度过了六十六个小时。
火车上,我接到同事发来的信息,这件事情的起因——青海省海北州的王斌老师——他的联系方式有两位热心读者给提供了过来,这两条我们分别收到的线索,显示的是同一个电话号码。
决定开启这段未知旅程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去找这位王斌老师,但他十几年前订阅《读库》时是通过邮局汇款,没有留电话号码,于是由海北州改为博乐市。
当这段旅程即将结束时,王斌老师找到了。
也许,另外的旅程,即将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