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与道 彭薇:我是一个凭直觉做事的人
技与道,是中国传统文化艺术中蕴含的一对核心的相对相生的概念,这也是艺术创作中不断被探讨的话题,也是千百年来中国艺术家不断在艺术实践中不断要思考的问题。北京画院建院60多年来,一直聚集着一大批具有重要影响力的精英画家群体,他们不但是艺术创作的主力,同时也是涵永中国艺术精神、传承绘画技艺的艺术教育力量。这些艺术家在艺术创作与教学实践中,无不在探索和省思技与道的关系问题。
好看又是疏离的,朦胧又是真切的,这是北京画院艺术家彭薇,和她的画,给人共同的感受。彭薇画画,无论是山水,还是人物,常常是古代的样貌,却与传统中国画有很大不同。
从小跟着父亲学画画,后来学了美学,做了编辑,来到北京之后又回到画画,从临摹、画太湖石开始,逐渐找到一套自己的技法和语言。
不同于外表和画面中传达出的温婉朦胧,彭薇其实是一个直截了当的人。比如她用水墨是因为熟悉和了解,用宣纸是因为顺手。她强调水墨对于自己,更是一种工具而不是概念。关于绘画,彭薇强调个人经验、兴趣和凭直觉,她强调一个“私人传统”,认为传统要跟艺术家发生关系,是私人化的经验。
在彭薇的个人经验里,她接受一切自己觉得有意思的东西,无论是老的还是新的,无论东方的西方的,也无论是文学、绘画、音乐还是影视……
近几年来,彭薇开始用艺术思考更深入的问题,用绘画挑战自己的个人经验。曾经在绘画里,特意摒弃叙事,但是现在,她被很多经典绘画里的故事打动,她也开始在绘画中讲故事,不同于以往的画一幅山水画,写一封信, 彭薇开始尝试在大型绘画里讲故事,对于故事的编排和大型绘画的安排,考验着她作为一位艺术家的天赋,也考验着她的绘画技巧。
彭薇2019年最新个展“故事新编” 作品《七个夜晚》展出现场
YC艺术网对话彭薇
YC艺术网:彭薇老师您好,如果首先让您回顾几个您艺术成长中的几个重要节点,您会选择哪几个时间点?
彭薇:谈自己艺术成长的节点是最难的。我应该很早就开始画画,画中国画,因为我父亲是国画家,所以大概两三岁就在使用毛笔、宣纸这些东西。所以第一个节点可能就是,我特别小的时候画儿童绘画,当时是用水墨的工具材料。
第二个节点我觉得还蛮重要的,是进入大学以后我在学美学,这段时间不画画,这其实让我知道了艺术理论和实践创作的的区别是什么,也让我发现自己其实是一个凭直觉和感觉做事情的人,可能更适合做艺术创作。
第三个结点就是真的到了北京,开始自己的创作,完全脱离了早期的绘画和学生时期,找到了自己的绘画语言,这三个结点是最主要的。
YC艺术网:那么在创作上,您是何时找到您个人的艺术语言呢?
彭薇:到了北京之后,我有了工作,有了自己的一个房间,也看了不少展览和绘画。突然有一天,看到一本画册,就从临摹开始,临摹的时候发现了自己的方法,这个方法同时又好像链接到我小时候学画的状态,突然发现我好像什么都会画,什么都可以画了,而且是用自己的一套技法和语言。
彭薇 遗石系列 《此处取决于偶然03》 纸本水墨
彭薇 遗石系列 《此处取决于偶然04》 纸本水墨
YC艺术网:您是从太湖石开始的?
彭薇:对,大约是2000年从画太湖石开始的,到后面画的全是单个太湖石。当时那个语境下画太湖石我觉得还蛮好玩的,因为我还没看到哪个当代的画家画单一的石头,我自己觉得是一个很新鲜的事物,我觉得那就奠定了我后面一步一步各个系列的产生,是一个开端。
YC艺术网:从《遗石》到《好事成双》再到《遥远的信件》,这样几个重点系列的创作中,我们都能够看到传统文化和当代观念的关联,也能看到东方和西方文化的影响,您这几个系列在创作中的关联性是什么?
彭薇:我觉得关键点是,我在创作的时候没有想着要表达什么元素,因为这些东西就构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比如西方的元素,可能和我受教育的经验相关,我读的书可能有一大半是西方的理论、艺术评论、美术史,但是我观看的经验又在中国,我观看的事物、看展经验这些又是很中国的。
但是我没有在绘画里找观念,我挺喜欢跟别人说我是一个凭直觉做事的人。所以我的艺术是生长型的,就像一棵树,它先是一株小苗,然后慢慢长大,发了枝叶,有树杈了,对于我的艺术来说,可能“画石头”就是那个芽,它慢慢长大,分出很多杈,各个系列就这样生长了,一直是生长型的状态。我没有刻意要找观念,但是我觉得作为当下的艺术家也不能刻意回避这个,只限制在技法的追寻上是不够的。
彭薇 《好事成双》系列 纸本水墨
彭薇 脱壳(身体装置)系列《汉宫春色》 70*39*22cm 麻纸水墨
YC艺术网:您在整个过程中是否深入研究传统?因为看您的作品很容易与传统关联起来。
彭薇:我谈不上对传统的深入了解,我觉得其实所谓的传统对每个人来说都有一个“私人传统”的概念,我一直强调这个“私人传统”,就是跟你的教育经验、观看经验、感受都有关。
传统不是一个概念的词,也不是某一本书,也不是那么几张画,比如《清明上河图》我们从小就看,但是你根本用不上他,这对你来说就不是一个真正“传统”的东西,它只是一个概念或是一个物件,离你很远。我没有研究过传统,而且我觉得传统有点儿像一个幻想,是你想象中的东西,这个幻象是由你的教育经验、工作经验构成的。我觉得所谓的“传统”在艺术家这里是必须要跟个体发生关系,是一个私人化的经验。
很多人觉得我的画用了很多古代的图像,觉得我好像特别痴迷,其实我是因为新鲜,我在生活里挺少看到这些东西,我们每天穿着名牌衣服,拿着iphone,看电视,但是对于我来说太熟的东西我不会触碰它。但是传统的东西在我们的生活中很稀有,所以看到它的时候就非常吃惊,它对我来说是一个陌生的经验,很新鲜。
说我为什么用那么多的传统图像,可能和我的爱好相关,我老觉得自己的作品要与现实有一定距离感,我觉得距离感蛮重要的,所以我也一直强调艺术不是新闻报道可以反映当下,艺术可以有另外一种写法,我可以用引文的写法,借用别人的东西说自己的东西,这是我自己的一套方法。
彭薇 彩墨锦绣系列《雪景寒林》 85*155cm 纸本水墨 2007年
彭薇 彩墨锦绣系列《瑞鹤图》 纸本水墨 2008年
YC艺术网:所以在这套方法之下, 您的创作媒介也是寻找让自己感兴趣的媒介?包括我们看到您将鞋子、衣服和水墨的结合,是否也加入了观念在作品中?兴墨书法www.68jiameng.com/special/xingmowap.html
彭薇:任何我喜欢的艺术家都不会受限于某一个词汇,比如水墨、观念。我为什么用水墨?的确是因为用的很熟练,我对水墨周边的一切材料都很了解,绢、宣纸、皮纸等,颜色在材料上的不同反应,这套技术我非常了解和熟练。对我来说水墨就是一个工具,我一直强调它不是一个概念,就是实现我想法的工具、途径和媒介。
而你谈到的“观念”,我希望那个观念是一个模糊的概念,他介于过去与今天之间,不是一个特别明确的像口号式的东西,其实我不是那种革命性的人,我身上也没有这种特别激烈的特征,我总是想着这样做挺好玩的,这样做跟别人不一样,只有这样才觉得有兴趣做下去,有热情。比如我觉得单纯在一个平面上画画,会觉得厌烦,
换一种形式也非常有意思,所以有了《脱壳》《好事成双》等系列,后来发现当你的形式变了之后你的内容也跟着在换,会发现改变这一件事虽然难度挺大,但是非常有意思,非常好玩,有点儿像一个裁缝特别爱琢磨一样。
彭薇 《绣履记71》 34x34cm 水墨
彭薇 《绣履记61》 34x34cm 水墨
彭薇 《绣履记67》 34x34cm 水墨
YC艺术网:这种爱琢磨的工作方法,和你的性格以及女性艺术家的身份相关吗?
彭薇:我觉得女性有一个特点是靠直觉和感受来做事情,从这一点来说女性可能要多过男性。我相信大部分女性艺术家在做这件事情的时候不会从女性角度来考虑,但是她天生有某种特质,这是无法回避。我觉得艺术这件事情是撒不了谎的,你是什么样的人都体现在笔触和画面上了。
YC艺术网:那《遥远的信件》这个系列呢?这个系列从形式上感觉更加和传统的形式、图式相关的,而且内容也直接植入了西方艺术家信件,这种方式对于很多人来说可能是更加新鲜的方法。
彭薇:《遥远的信件》系列我记得2006年左右就开始有了,但是中间放了很多年。突然有一天我看到它的时候,觉得我为什么要放弃这个念头呢?又重新开始做。最开始做这个系列,是因为很多古代绘画在我的眼里不是一个平面的绘画,它是一个物件,是一个物质的绘画,或者是一本书、一个卷轴等,所以最早的名字叫“手绘书”,但是后来做了几件之后,我觉得应该写点儿字上去,要填其中的空白,偶然间觉得我找到的信件特别合适,才称为《信件》系列。
彭薇《遥远的信件》
这个系列表面上看好像特别接近传统绘画的样子,其实每一个细节都被我改变了,例如我重新手绘了封面,替代了里面的文字,我用西方人的信件替代了题跋,我重新做了画盒上的玉别子和丝带,我改变了传统的方式,但是它看起来依然很像古代的东西,但是你仔细一看,方方面面都跟老物件不一样。我在画中安插的小人物的情节都跟现实有关,我选取的信件内容很多时候都是根据我自己的感受才选,这些都跟当下的我和我的态度相关。
《第五夜》 宣纸水墨 193x165cm 2018
《第六夜》 宣纸水墨 322x77 cm 2018
《七个夜晚》局部 水墨
YC艺术网:最近的个展展出了新的作品系列《故事新编》、《七个夜晚》等作品,最近的创作又有怎样的变化?
彭薇:可能是因为生活各方面的变化和年龄的增长,我越来越感受到女性身份在这个社会中还是比较特殊的,感受和以前不同了。所以画了《七个夜晚》,讲的是一个夜晚,在七个不同的院落空间里同时发生的不同故事,都跟女性的故事有关。这在创作上和《遥远的信件》系列是完全反向的,《遥远的信件》不追求故事性、叙事性,那时候我要的是一件作品的好看和完美,但是排斥其中的叙事性。后来,这两年我考察了很多壁画,包括敦煌壁画、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壁画,我发现故事本身在其中起到的作用是很大的,而对于故事的描绘也呼应着画家的能力。
比如我看书中的宗教故事,觉得它是一个神话传说,但是我在面对壁画的时候,会因为这个画家画的特别好而感受到故事变得很真实,并能打动我,我发现对于艺术家来说这是很难的一件事,也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不是每一个艺术家都能做到。
所以我开始试图把一些现实的感受或故事性的东西画进画里,对于我来说这个野心还蛮大的,比以往的和风细雨和好玩儿有挑战。《七个夜晚》画了有两年,其中有人物、界画。画这个系列还有一点责任感就是在文人画兴起之后,中国画的人物画一直不太被重视,尤其是清末以后就失落了,我觉得其中有很多文章可做。
彭薇2019年最新个展“故事新编” 作品《故事新编》展出现场
《故事新编》局部 纸本水墨 2019
《故事新编》局部 纸本水墨 2019
《故事新编》局部 纸本水墨 2019
YC艺术网:刚刚在谈话中你不断提及的一个关键词是个人的观看经验,那么在您个人的观看经验里,有哪些对您艺术的影响比较大?
彭薇:我可能和其他艺术家有点儿不一样的是:我看的东西特别杂,不在乎是老的还是新的,不在乎是东方的还是西方的,比如生活里我爱看美剧,我爱听音乐,西方音乐我听,流行音乐我也爱听,读书也很杂,当代艺术的展览、中国的博物馆、西方的博物馆我都看,无论是古代的还是现代的,我从来没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冲突,他们在我这里只有一个标准,那就是有没有意思,是不是打动我,是不是有趣、生动或者诚恳。
YC艺术网:您如何看待技与道?
彭薇:我觉得任何技巧都是跟着内容和材料在变化,为什么又是用绢又是用纸?又是用宣纸又是用麻纸?就是根据我的内容在变,我要呈现什么效果就得换什么样的手段,我需要画什么就画什么。有时候我为什么要用绢?因为我需要有透明感;我画石头为什么必须要用宣纸?因为这个方法只能在宣纸上实现?我觉得任何东西都是这样的相辅相成的,不能分开,不能说只用一种材料,石涛讲“笔墨当随时代”,笔墨都要变,什么都要随时代变,随你的心情变。
YC艺术网:您如何看待北京画院这样艺术传统资源丰厚的机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