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的风，往各个方向吹 | 若兰
“坝上”是一地理名词，特指因气候和植被的原因陡然升高而形成草甸式草原。文中的坝上草原地处河北省西北部，内蒙古高原南缘，丰宁满族自治县与内蒙古自治区多伦诺尔交界处。
草原的风，往各个方向吹
草原的风，无处不在。
仲夏的晨，草原静若处子，风，也不易察觉。羞答答的，草尖儿的露水里，车身的水珠上，蒙古包玻璃窗的朦胧中，都有风的影子。太阳出来了，空气一下有了温度，风也有了温度，它张着湿漉漉的嘴巴，专心致志地鼓动打碗花快快张开，兴高采烈地到小米蒿子的最软处荡秋千，还会一点点吹红西红柿的小青腮，吹醒胡萝卜色彩斑斓的梦……风牵着露，露挂着草，草握着风，风，无处不在。
这无处不在的风可算忠实，它脚跟脚地追随着你。你去草滩，它带着马粪的清香与金莲花的明黄；你去高岗，它扯着你的衣袖裙裾飞扬。当你被太阳刻薄的目光，封杀到只有巴掌大那么一块阴凉儿地儿的时候，风立刻就来，清凉，像爱人的吻；轻柔，如婴儿小手的抚摸。这就是草原的风，不蔓不枝，不黏不湿，它用高远与辽阔，接纳着每位游客。
草原的风，有时来得突兀。太阳明明还好好地挂在那边，忽然黑云翻墨，白雨跳珠，一阵狂风大作。风来了，随即雨也就来。那风，露出峥嵘面目，一路呼朋引伴、摧花折柳，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八荒。只那么一刻的铺天盖地、人嘶马叫，便让人看出了它的霸气。风过，匍匐的草，婉转的土香，纷纷直起身子，倏忽就忘记刚刚经历了风之气吞山河的壮举。
草原是有龙卷风的。母亲说她见过，那是草原的劫。最初，天地静寂，世界仿佛静止。伴随着风雨以及一阵雷电交加的狂躁，空旷的草原上，远远忽然平地而起一条百米风柱，犹如巨龙，盘旋往复直插九霄云天。所到之处，房屋、羊群、牧羊人，有啥算啥一起席卷而去。龙卷风过后，半空中会沉重地落下牲畜、甚至人的尸身，所以小时候上学走，母亲千叮咛万嘱咐，风一来，一定要紧紧抱住路边的电线杆子。父亲给我们讲过草原“鲤鱼跳龙门”的情景，那也是龙卷风在作祟。大雨直线而下，被卷起的鱼拼命的逆流而上，半空中，风、雨、鱼，交织在一起，颇为神奇。龙卷风过后，河水横流，大鱼遍地，老百姓出门逮鱼的情景更为壮观。
我体会过草原的夜风。灯火阑珊处，它温柔得不像话，待进了蒙古包，洗了澡，披了浴巾出来，风从未关的窗子贼头贼脑钻进来，直将人喜欢得上下牙齿格格直响，蒙住厚被子方才作罢。
在草原，把握不住风向。风是浪子，往各个方向吹。我们曾亲眼看到，相同的地方，风把这幢楼上的彩旗呼啦啦啦地往南吹，而再远处的一栋楼，彩旗却向北震天地荡。待我们揉揉眼睛，拿起手机，风又让两队旗子各自为政，东垂西斜南飞北跃。这就是草原的风呀，它从各个方向来，它往各个方向吹。
如果追溯的话，我来自东北或者更北，是风将我带到草原，带到一个叫做东山坡的小村。尚在母亲的宫腹中，我就领略过草原风之凌厉。我是在春天孕育的吧？我能清楚的感觉到春风将母亲吹得趔趄。它披着黄衫，有着霍小玉传奇中男子的侠肝义胆，长袖一罩，天地昏然，冷静过后，只留黄沙满地。母亲向它唾了一口。风不计较，草原的风从不理会人们的唾弃，亦不会失掉记忆，刮过还会卷土重来。
我出生的那天，风是白色的。母亲那天做了一个稀奇的梦：一个白衣人，坐在家门口饮酒，雪花酒。后来，白衣人喝疯了，它撕扯着自己的衣服，漫天挥洒着雪花，不一会就天地皆白，浑然一体，我们家就装扮成了母亲圣洁的产房。
是的，我出生的那一刻，西风吹开了漫天的雪花，如蝶似羽，类鸟若蛾，雪花轻轻地落呀，落在那个名叫草原公社，公宝同大队，东山坡村儿的豆包儿山上。
风雪夜无尘，我亦干净如雪。母亲怀里干干净净的大眼睛的女孩，是风带给草原的一片雪，是那小山村流出的一痕晶莹的泪。
从各个方向吹来的风也曾撒下过弥天大谎。八十年代初，坝上的交通还不算便利，那时候，坝上的姑娘们只能在每年一次的物资交流会中来感受八面来风的气度与宽广。恰巧，一个淳朴的小姑娘就被一股外来的风带走，她就那样被一个做小买卖的坝下人带走了。坝上姑娘老实，坝上姑娘漂亮，坝上姑娘被闭塞在极寒极其穷苦的地方，还不会辨别风向，就迷失远走了……至今，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怀念家乡的风，是不是，在秋末冬初，远望当归，回忆着坝上风沙的味道？
风往各个方向吹，也带走了我和我坝上很多的小雪花。我去温州打拼的老师，我在石家庄做了著名主持人的师妹，我在济南的同学，还有承德的护士长……我们都是风的儿女。我们就像草滩里的芨芨草草籽，草原留下我们脐血，风，带着我们出走，在全国各地生根发芽。
离开故乡三十载，四海八荒的风吹进草原，草原终于不再那么落后、寒冷和贫穷，早已成为城里人炎炎夏日的一抹憧憬。再回坝上，风消草静，我的乡亲们脸上依然一点酡红，但多了笃定和安宁。他们从风中来，在风中走，风还是风，而我的乡亲们，却再不是从前懒惰、贫穷的坝上人。
风中，或许要迷迷眼，更多的时候，该大步地飞。
我走出草原的老师说过：人之高贵在于对万物的敬畏。在草原，每一次对着风的背影，我都要注目致敬。
月动临秋扇,松清入夜琴。
若至兰台下,还拂楚王襟
文字 / 若兰
插图 / 网络以及自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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