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定笔记:芒种时节,臧村附近的田野

梁东方
在剧烈的阳光下,从屋子里隔着窗户看,好像绝对是不能迈步户外的;不过真正走进去的时候却也并没有多么可怕,甚至还有在室内完全不能想象的风凉。这种风凉在强烈对比的光与影中使人脱离开了室内生活乏味和狭小的空间,因为可以纵情广袤的世界,从而大大消减了停顿下来也许会出现的不适。
实际上,芒种时节的大地上,万物依旧宜人。
金黄的麦田和碧绿的树丛,整齐的菜地和蓝天上的白云,甚至还有地平线上峥嵘的狼牙山,都以一种极其清晰的方式一清二楚地、分毫无损地呈现出来,让人来到了一个异常真实的世界,一个没有污染、没有含糊的世界。

在这样的世界上没有目的地地骑车远行,顺着乡间小路向着平原深处任意地、持续地、不断拍着照地前进,便是度过时间和季节的最好方式。想一想,真正不适宜这样的最好的方式的时节,除了最热最冷的两个时间段之外,别的时候还真是罕有,人类栖居于大地上,几乎在任何时候都能在穹庐之下收获无尽的美感。
麦子簇拥在一起的样子,排挞而去到了视野尽头的样子总是对人有绝无意外的抚慰作用;因为已经接近白洋淀,所以这里的麦田中往往会有别处的麦田中没有的颜色:那是绿色的芦苇和紫色的水草梢儿,它们每一棵都不是很显眼,但是联合起来就形成了黄色麦田里的一道绿色的、紫色的颜色印痕。这样的颜色印痕与欧洲麦田里的红色的虞美人花,有着类似的格式,都是大自然强行点缀在人类的耕作之中的它自己的调色板。它告诉人类,这样更好看。

生菜、大葱、油麦菜,深绿浅绿的颜色在金黄的麦田衬托下,也总是要让人格外多看上几眼,甚至还会专门停下来拍照;而小路边树皮上有很多越长越大的大眼睛的白皮大杨树,就更是一定要让人站在它们的树荫里待一会儿了。树荫下与阳光的界限分明,有阳光下绝对没有的舒适,从眼睛到身体到心灵的舒适。

乡村里的人们骑着三轮带着孩子出来找路口上的树荫歇凉,看着路上经过的每一辆车、每一个人,他们所议论的与大地上的植被庄稼都没有二致,都是昨天、去年、上一辈子的人议论过的,而且还将在下一辈子继续议论下去。他们和大地上的万事万物一样,都是这个季节里的自然而然的一部分。它们没有微言大义,不具备多少更新的气质,可就是让人在确定性里觉到一种脉脉流水一样的舒适与愉快。

一个骑着没有挡泥板的变速车的小伙子快速超过我去,从一排整齐的小杨树行列下的小路回到了村子里。他应该是刚刚从学校回来,周末回家一下,带着学校的消息,带着关于同学们的逸闻趣事。
一个胖胖的年轻妈妈带着孩子和老人骑着三轮穿行在绿色的向日葵和黄色的麦田之间的倾斜的小路上,白白的皮肤在这种黄色绿色的植被颜色的盛宴里因为独特而格外显眼。

村边的幼儿园的篱笆墙上趴着几个小孩子,一件一件地数着里面都有什么玩具,想象着在那上面会怎么怎么好玩。
至于完全不怕阳光依旧坐在大地上新浇了水的菜地里育苗的菜农,还有穿着崭新的白背心脸上却是长期日晒形成的非洲式的黝黑的老人骑车穿行在麦地之中的景象,那就更是一种寻常平常却又非常具有画面感的传统景象了。

在这个季节的大地上依旧可以让人惊喜地发现古人的意境: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不管现实中的矛盾林林总总到了什么程度,只要环境没有被毁,只要土地还在,只要生活方式得以延续,宇宙赋予人间的这一份整个宇宙中再也不会有的独一无二的妙境就依然能再次呈现。
于间妥置人生,让生命中的时间多多地在其中流连,便是最好的选择。梵高的画只及其万一,陶渊明的诗也不过是说了它的皮毛,在那些转折的传达里陶醉,哪像这样骑车在大地上陶然往返来得淋漓尽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