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期预热·了解汤因比|《历史研究:诸文明比较(上)》
【英】阿诺德·汤因比著,郭小凌等译
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
出版时间:2016年7月
为了让广大听友在最短时间内对汤因比的著作有所熟悉,文汇讲堂将从今日起,摘要其著作部分精华。第一篇为《历史研究:诸文明的比较》,分三次刊发。
今刊《历史研究:诸文明比较(上)》,本文摘自《历史研究》一书,在书中,汤因比列举了世界历史上的二十余种存活或已经死亡的文明形态,并对它们的各自发展作了综合比较。他认为,文化是通过对环境“挑战”的应战所遭受的考验而产生的;文化的生长是由那些“退隐”和“复出”的少数伟大人物的历史活动所决定的;文化的衰落来自于少数创造者丧失了创造能力,多数人相应地不再支持与模仿,整个社会失去了新的应战能力;文明的解体在于社会体系和灵魂的分裂。本书破除了西方中心论和单一历史线性发展的史观,在西方历史哲学著作中占有不可忽视的地位。
第一个象征就是大一统国家(罗马帝国),它把整个希腊社会都并入了一个单一的政治共同体。这种现象之所以显而易见,是因为它与罗马帝国兴起之前、希腊社会分为众多地方性国家这一点形成鲜明的对比,也同我们西方社会迄今一直分裂为众多地方性国家形成同样强烈的对比。我们进一步发现,罗马帝国之前有过一段混乱时期,至少可以回溯到汉尼拔战争之时。在此期间,希腊社会失去了创造力,并且毫无疑义地处在衰退状态,罗马帝国的建立阻滞了这种颓势一段时间,但其最终证明这只是一种无药可医的病症,既毁灭了希腊社会又连带着毁掉了罗马帝国。随着罗马帝国的倾覆,在希腊社会的消失与西方社会的出现之间还有过一个间歇时期。
间歇期的另一个特点是民族大迁徙,它在我们这个社会的传承关系中起了什么作用呢?外部无产者在民族大迁徙当中越过旧社会的边境,如洪水般冲了进来——有自欧洲北部森林来的日耳曼人和斯拉夫人,从欧亚草原地带来的萨尔马提亚人和匈奴人,由阿拉伯半岛来的撒拉逊人, 从阿特拉斯和撒哈拉沙漠来的柏柏尔人,他们短命的继承国家同教会一道分享了间歇期间或英雄时代的历史舞台。与教会相比,他们的作用是负面的,没有什么可资一提的贡献。他们在间歇时期结束之前就几乎全部被暴力所摧毁。汪达尔人与东哥特人毁于罗马帝国本身的反击,摇曳不定的罗马火焰还是足以把这些可怜的飞蛾化为灰烬的。其他人则自相仇杀而亡。例如西哥特人先是受到法兰克人的打击,后来又被阿拉伯人予以致命一击。这场游荡民族生存斗争的极少数幸存者也很快退化,随后就像懒汉一样无所事事,直到被那些拥有不可缺少的创造力的新兴政治力量所消灭殆尽。因而墨洛温王朝和伦巴德王朝被查理曼帝国的创立者们扫除干净。在罗马帝国的所有蛮族“继承国家”中,只有两个还能在近代欧洲民族国家中见到它们的后裔,这就是查理大帝的法兰克人的奥斯特拉西亚和阿尔弗雷德的西塞克斯。
这样一来,民族大迁徙及其暂时的产品如同教会和帝国一样,是西方社会和希腊社会之间承继关系的标志,但它们如同帝国却不像教会,除了是标志之外什么都不是。当我们从研究表象转而研究原因时,我们发现教会既属于未来也属于过去,而蛮族继承国家以及罗马帝国却完全属于过去。它们的崛起仅仅是帝国崩溃的替换物,帝国的崩溃无情地预示着它们的结局。
这种将蛮族对我们西方社会的贡献低估的做法也许会使我们上一代的历史学家(比如弗里曼)感到震惊。他们认为责任制议会政府是某些自治政府机构的发展,假定是由来自无人地带的条顿部落带过来的。但这些原始条顿人的制度即使全都存在过,也是在几乎所有时代和所有地区的原始人都有的很初步的制度。即便如此,它们在民族大迁徙之后也没有保存下来。蛮族武装集团的首领们都是军事冒险家,那些继承国家的体制在当时同罗马帝国本身的体制一样,是受到革命锻造的专制政体。在逐渐产生出我们称之为议会制度的新过程真正开始之前,这些蛮族专制政体中的最后一个已经灭亡许多个世纪了。
流行的说法则夸大了蛮族对我们西方社会生活作出的贡献,这种说法也许可以部分追溯到一种虚假的认识,即认为社会进步可以解释为有些种族具有某些先天的素质。我们前一代的西方历史学家根据自然科学揭示的诸种现象进行错误的类推,把种族描述成化学“元素”,把种族间的融合视为释放潜在能量并引起沸腾和变化的化学“反应”,而此前存在的却是僵化与停滞。历史学家们自欺欺人地假定这是“注入了新鲜血液”,他们就是这样比喻蛮族入侵造成的种族效果,用它们来解释那些构成西方社会历史长期延续的生命与成长现象。有人提出这些蛮族人是“纯粹的种族”征服者,他们的血液仍在激励和荣耀着那些据说是他们后人的躯体。
蛮族人实际上并不是我们精神的创造者。他们恰好是在希腊社会灭亡的时候出现的,他们甚至都不能自诩曾经给予希腊社会致命的一击。当他们到达现场的时候,希腊社会已经在先前几个世纪的动乱中自我伤害、命若游丝了。他们仅仅是啄食腐肉的秃鹰或是在死尸上爬来爬去的蛆虫。他们的英雄时代是希腊历史的尾声而不是我们的历史序幕。
在我们试图进一步寻找其他的隶属社会之前,可以从希腊社会与西方社会的这种“传承关系”中看到另外一种现象,即摇篮地的转移,或者说从先前社会的原生地脱胎而来的新社会的最初家园。我们已在上面考察的例证中发现,那个旧社会的一处边缘地区变成了新社会的中心,我们必须对其他案例中的类似转移有所准备。
至此为止一切都很明白,但进一步的探究却使我们遇到了难题。头一个难题是伊斯兰社会的前身(还不是很清楚)已证明不是只有一个后代的父母亲,它有一对双生子。然而,这对双生子的行为却大相径庭,因为西方社会和东正教社会一千多年来相安无事,而我们正在探寻的那个父母辈社会的后裔之一却吞噬、兼并了另一个兄弟。我们将这两个双生的伊斯兰社会称为伊朗社会和阿拉伯社会。
在这个尚未识别出来的社会的后裔之间的分化与古希腊社会的后裔之间的分裂有所不同,不是因为宗教事务。虽然伊斯兰教同基督教会分成天主教会和东正教会一样,分化为逊尼派和什叶派,但伊斯兰教的这种宗教分裂在任何阶段都与伊朗伊斯兰社会和阿拉伯伊斯兰社会之间的分裂不相一致,即便是16世纪最初25年伊斯兰什叶派在波斯占统治地位时,宗教分裂最终导致伊朗伊斯兰社会的土崩瓦解。因而什叶派在伊朗伊斯兰社会(东自阿富汗,西至安纳托利亚)主轴的中心地带确立了自己的统治,把它的两边留给逊尼派支配,包括伊朗世界的两端地带以及南部与西部的阿拉伯国家。
当我们将这一对伊斯兰社会同我们的那对基督教社会进行比较的时候,我们看到出现在我们可以称之为波斯—土耳其或伊朗地区的伊斯兰社会与我们的西方社会具有某种相似之处,而另一个我们可以称之为阿拉伯地区的社会则与东正教社会存在着某种相近之点。例如,开罗的马穆鲁克在13世纪呼唤出了巴格达哈里发王朝的魂灵,这使我们想起叙利亚的利奥于8世纪在君士坦丁堡召唤罗马帝国鬼魂的事。
我们现在必须回答这个问题,即那个尚未识别清楚的、由巴格达的阿巴斯哈里发王朝标志其最后阶段的社会——类似由罗马帝国标志其最后阶段的希腊社会——究竟是什么社会呢?如果我们从阿拔斯哈里发王朝回溯历史,我们会发现类似于希腊社会倒数第二个阶段那样的混乱时期吗?
答案是我们无法发现。在巴格达的阿拔斯哈里发王朝之前我们发现的是大马士革的倭马亚哈里发王朝,在此之前则是一千年之久的希腊人的入侵,自公元前4世纪后半叶马其顿王亚历山大的业绩开始,随后是希腊人在叙利亚的塞琉古王国,庞培指挥的战役和罗马人的征服,只是在7世纪早期伊斯兰勇士的东方式的复仇才告终结。 原始阿拉伯穆斯林洪水猛兽般的征服似乎就像是踏着历史的节拍,呼应着亚历山大那摧枯拉朽般的征服。他们在六年时间里就如此改变了世界的面目。但并没有把它改变得面目全非,而是更像是马其顿式的,把它变回到类似从前曾一度有过的模样。如同马其顿征服粉碎了阿契美尼帝国(即居鲁士和他的继承人们的帝国), 这就为希腊化的种子准备了土壤。 所以阿拉伯人的征服为倭马亚王朝开辟了道路,在倭马亚王朝之后,阿巴斯王朝又重新建立起来一个可与阿契美尼帝国相提并论的大一统帝国。如果我们把这两个帝国的地图相互比较,我们会惊异它们疆界的轮廓是如此接近。我们将发现这种相似性不仅表现在地理方面,而且延伸至行政管理的方法,甚至扩展至社会生活和精神生活的更为隐秘的现象。我们可以把阿巴斯哈里发王朝的历史作用看作是阿契美尼帝国的重组与再现,这是被一种外力冲击所击碎的政治结构的重组,是被外来入侵所打断的一种社会生活阶段的再现。可以把阿巴斯哈里发王朝视为大一统国家的复生,这个大一统国家乃是我们至今还没识别出来的社会的最后阶段。有鉴于此,对这个社会的寻找又该上溯1000年了。
我们未能在阿拔斯哈里发王朝的前身那里发现我们要找的现象,现在我们必须审视一下阿契美尼帝国的直接前身,也就是一个混乱的时期,类似于希腊历史上直接与罗马帝国建立相接的一个时期。阿契美尼帝国的起源与罗马帝国起源之间的一般相似性是毋庸置疑的。二者的细微差别在于希腊的大一统国家是在先前的混乱时期制造破坏的那个主犯国家生长出来的,而在阿契美尼帝国的起源当中,却是由不同的国家扮演着罗马一国所扮演的持续破坏和建设的角色。亚述所起的是破坏的作用。但恰值亚述即将完成自己的工作、在被它蹂躏的社会中建起大一统国家的时候,它却由于过分黩武而自我毁灭了。在这出戏终场之前,这位主角却戏剧性地被打垮了(在公元前610年)。它的角色意外地被一个迄今为止一直扮演配角的演员所代替。阿契美尼家族收割了亚述播下的果实,但这种演员的替换并没有改变剧情的本质。
在公元前500年左右的阿契美尼王朝
既然已经看到了我们寻找的混乱时期,我们现在大概可以最终发现我们正在寻找的社会了。从反面看,我们能够理解它与亚述人从属的那个社会不是一回事。亚述人就像是在一个长期混乱不已的历史末期的马其顿人,扮演的只是一些来去不定的入侵者角色。在阿契美尼帝国统一起来的、我们尚未识别清楚的社会中,我们能够追踪到因亚述入侵而发生的、和平的排斥文化成分的过程,阿卡德语和楔形文字逐渐被阿拉米语和字母表所取代。
亚述人本身在他们的晚期用阿拉米字母在羊皮纸上书写,以便弥补他们传统按压在泥板或刻写在石头上的楔形文字书写的不足。当他们使用阿拉米字母的时候,他们也许已经使用了阿拉米语言。无论如何,在亚述国家以及短命的新巴比伦帝国(也就是尼布甲尼撒的帝国)灭亡之后,阿拉米字母和语言继续得到巩固,直到公元前的最后一个世纪,阿卡德语和楔形文字在整个美索不达米亚(它们的家园)荡然无存。
亚述出土的泥板和印章
【英】 阿诺德·汤因比 著 郭小凌 等 译
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
出版时间:2016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