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辜负，天赐良机 ——写给职业学校同学们的一封信

题记：这篇文章写于2010年，发表在2010年4月9日的《中国教育报》。文章刊发后，引起了反响，据不完全统计，有十多个省市自治区的上百所职业学校组织教师和学生学习、讨论，有的学校还要求学生写出读后感。于是就出现了有趣的一幕：在一些网站上，有不少“求《莫辜负，天赐良机》读后感”的帖子，我跟帖说：我是该文的作者，我可以帮你。发帖的同学顿时被吓跑。

也是从这篇文章起，我给职业学校的同学们连续写了十多封信，同时，我的职教写作一发不可收。在这十多封信的基础上，我很快出版了第一本职教专著《莫辜负，天赐良机》。这本书“流向”了许多职业学校，也捎去了我对广大职校学生深深的情意。

今天重读本文，我感到，文章的立意、说理，对当下的职校生（尤其是新生）依然有一定的积极意义。因此，旧文重发，希望能给同学们一些启迪。

（修订版）

亲爱的同学们：

作为一名职业教育工作者，我深深地爱着自己的职业。我认为，职业教育维系着你们的成长和进步，维系着千千万万个家庭的幸福，维系着社会的稳定，维系着经济发展的动力，因此，我坚信，我所从事的工作，其价值和意义绝不亚于其他所有职业。我所以坚信这一点，是因为我深切地感到，在你们成长和进步的过程中，离不开我们——广大职业教育工作者的关爱、帮助与引领。

当一个人的职业为他的服务对象迫切需要的时候，那么，这一份职业的责任感、自豪感、价值感便会油然而生。

我之所以要给你们写这封信，是因为近年来，你们表现出来的种种状况，使我感到困惑和焦虑。同样由于你们的表现，使我的同事们对自己的职业价值提出了质疑，对工作产生了倦怠。为此，我陷入了深深的不安和自责。

使我不安和自责，使我的同事们产生职业倦怠感的真正原因，不是你们的入学成绩差，不是你们的接受能力差，更不是你们的调皮捣蛋，而是你们中有一些同学的自暴自弃。自暴自弃的表现就是自我轻视，没有方向、没有目标，混日子，茫茫然，今天不知干啥，未来不知所以。

我认为，改变你们的这种现状，唤醒你们的成长意识、发展意识，是职业教育工作的“内核”，职业教育的所有工作都应该围绕这个“内核”而展开。而目前在职业学校轰轰烈烈进行着的示范校建设、技能大赛、专业群建设、教学大赛、班主任基本功大赛等，由于远离了这个“内核”，造成了“声势大，投资多，效果差”的结果。

为改变你们的这种现状，使“内核”产生巨大的能量，我曾经做过多种努力，但都以失败而告终。但我不愿气馁，不想放弃，职教工作者的使命感和责任感驱使我要继续做不懈的努力！下面，我就掏心窝地和你们说说我的心里话：

我想先从教育制度说起。不言而喻，我国的教育制度是不完善的，也可以说是有问题的。但是，要想解决教育制度方面存在的问题，绝不是我们这一代人所能办到的，甚至再有几代人的努力，也未必能使教育制度完善起来。因为理想社会的实现和现实社会所能采取的政策之间存在着许多无奈。正如哪个国家都知道低碳经济有利于可持续发展，但实行起来为什么这么困难？

教育制度的不完善体现在多个方面，和你们关系最密切的，莫过于中考和高考制度了。

从你们能听懂大人话的那一天起，恐怕“中考”、“高考”这些词就已经充斥在你们耳边了。为了这四个字，你们的父母可谓费尽了心血，你们可谓吃尽了苦头，教育工作者可谓付出了辛勤劳动。尽管这种应试制度存在着种种弊端，但这四个字仍然充塞着我们的生活。

台湾学者吴鲁芹，在台北身任美国新闻处顾问、台大外文系教授，社会地位高，衣食无忧，生活舒适，但他还是决意去了美国。朋友问他为什么？吴鲁芹回答：在台北生活当然很舒适，朋友也多，但为了女儿的教育，非迁居美国不可。事实证明，吴鲁芹的选择是正确的。他的两个女儿在台北时，吃尽苦头，而且成绩平平。到了美国后，“功课非常之好”。这是正面的例子。还有一个反面的例子：同是台湾学者的痖弦，其爱女年幼的时候很有灵气，说话富有诗意。后来在台北读到了中学，为功课所累，说话变得平淡无奇了。

由此可见，与大陆相比，台湾的教育制度也好不到哪里去。

亲爱的同学们，人们往往把你们看成是“中考的失败者”，也有人说你们是“三无”（无分、无权、无钱）学生，这些看法和说法当然是偏颇的。但我想知道，你们对中考失利、进入职校、避开高考这样一个事实是怎么看的呢？当然，我明白，处在你们这个年龄，要让你们非常理性地看待或回答这个问题，是有难度的。说实话，你们还处在求学阶段，本不该过早地背负生活、就业、职业、命运等人生重担，但是，有许多事情是由不得我们来选择的。你们进入了职校，就不可避免地要面对上述问题。当一个问题你必须去面对它的时候，直面它、思考它，然后选择正确的行为方式，无疑是最明智的；躲避、回避、麻木，无异于自欺欺人。

如果你们没有认真思考过我提出的问题，那么，听听我对这个问题的看法，好吗？

我认为，在当前的教育制度背景下，你们进入职业学校，是上天赐给你们的最有利于你们全面发展的良机。我这样说，绝不是肤浅地安慰你们，更不是花言巧语地哄骗你们。我的观点，既是我对教育问题尤其是职业教育深入思考后的结果，也是我总结自己半生经验的结晶，我对我说的每一句都负完全的责任。

首先，你们避开了三年的高中生活，避开了存在很多无奈的高考。这对于一个愿意成就自己美满人生的人来说，该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啊！我无意于对读高中、上大学提出非议，那也是人生的一条金光大道，走好了，自然前途无量。但是，对高中三年的教学内容、教学方法、教育理念，我确实是有许多非议的。高考指挥棒，就像市场经济中那只“看不见的手”，高中三年所有的运行状态和运行模式都是由它统一指挥的。高中三年的教育，严重背离了“人的全面发展”原则，完全违背了教育教学规律，高中三年的课程本来就包含了许多没有必要掌握的知识，而在实际执行中，为了高考，三年的课程要压缩到不到两年的时间来完成，其他时间全部用来“做题，做卷子，模拟考试”。反复地、无休止地进行“考试强化训练”，使得教师、学生不堪重负。我的一位朋友是一所重点中学的校长，他在我面前袒露了纠结和忧虑。他说，我们学校算是一所一流学校了，但是在我们的高压下，学生变得不爱学习了，难道我们的教育是成功的吗？

据调查，在高中阶段学习的数理化知识，在相当一部分专业用的比率不到10%。学生花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学习的东西，一辈子都用不上多少，这该是多大的浪费啊！而在职业学校，你们的未来职业已经确定了大方向，你们在校期间的主要精力可以用来为自己将来的职业作准备，这是多么实惠的事情啊！也许有的同学会说，我对自己的专业不喜欢怎么办？即使如此，你不仅可以调整专业，你还可以选修或自学你感兴趣的专业，这在职业学校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其次，高中三年，学生基本上没有自己的业余生活。所有的兴趣爱好都不得不给高考让路。而这一时期，对于一个人志向的确立、志趣的发展起着非常关键的作用。

进入职业学校，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在学好专业的基础上，继续发展个人爱好。在没有高考压力的情况下，潜心学习专业知识、掌握专业技能、发展个人爱好，为自己的一生打下良好的基础。这简直是天赐良机，仅从这一点来说，就是高中生可望不可即的。

第三，不言而喻，大学生的就业岗位起点要高于你们，但是，近年来的就业状况表明，社会需要大批高素质有技能的蓝领人才，职业学校毕业生的就业形势绝不次于大学生。

尽管与大学生相比，你们的就业起点相对较低，但你们也有自己明显的优势，那就是，你们可以较早地踏入社会，可以较早地开始自己的职业生涯，可以较早地养活自己。这对于一个人、一个家庭来说，都是非常有意义的。而且，在构建学习型社会、倡导终生学习的今天，学习不再是阶段性的任务，而是一个人终生要做的事情。你们在实现了自立后，还有许多机会可以通过不同方式进修深造，以弥补自己知识的不足。当你们经过了社会实践锻炼之后再回到课堂上学习时，学习的针对性和效果要大大增强。到那时，浑浑噩噩地混文凭，不属于你们，因为你们已经深深地懂得，学什么以及怎样学对自己的发展更有利。

全面发展是教育的最终目的，也是人的发展最理想的境界。天赐良机，给了你们三年（中职）或五年（高职）的时间，让你们用来全面发展自己。谁抓住了这个良机，谁就能取得绝不亚于本科生甚至研究生的成就。对此，我坚信不疑。

然而，令我深感遗憾和焦虑的是你们的现实表现。

你们的专业学习尚未开始，就给自己的身份定了性：到职业学校的没有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你们的学业尚未完成，就给自己的职业生涯定了位：只能在社会的最底层做一些简单工作；

你们对学习充满了倦怠感，认为专业知识对你们的将来没有多大实际意义；

你们对未来充满了困惑，认为社会之大，不知道哪里可以让自己立足；

学生时代本该是快乐的，可是你们却时时感到郁闷、无聊、纠结、苦恼。于是，上课睡觉、一天到晚玩手机、夜里上网等，成了你们消磨时间的主要方式；

偶尔你们也会想起读书这档子事，但拿起书本，心却游走他方；

有时你们也会为考取职业资格证书而努力，一旦考取了，你们又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你们也会热衷于一些文体活动，但文体活动毕竟不是学生的主业，一旦热热闹闹的活动结束，你们又会重新陷入郁闷的状态；

在郁闷的状态中，你们要寻求一些刺激，于是，你们谈恋爱、抽烟、喝酒、留怪异发型、描眉染发染指甲；于是你们欣赏非主流。其实我知道，你们并非真想做这些，在包夜上网时，你们常常自己问自己，这种生活有意思吗？类似这样的问题你们不知问了自己多少回，不用我来回答，你们自己就给出了答案：不做这些又能做什么呢？

亲爱的同学们，就像赵本山在小品中说的那样，“病根”我帮你们找到了，原因我也帮你们分析了，接下来就需要你们好好调理了。怎么调理？我试着开一个方子，不知你们能不能用得上：

一、站直了，别趴下！

诞生于1776年的美国《独立宣言》开宗明义地指出：“我们认为下面这些真理是不言而喻的：人人生而平等，造物主赋予他们若干不可剥夺的权利，其中包括生命权、自由权和追求幸福的权利。”200多年来，这句话被全世界的人广为传颂。

父母给了我们生命，使得我们可以来到这个世界上走一遭。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应该感谢父母。但作为一个独立的“人”，我们更应该对自己负责。无论我们是读高中、上大学，还是读职校、学专业，我们的“生命权、自由权、追求幸福的权利”没有发生一点变化。正如我前面所作的分析，我们甚至可以这样说，就自由权和追求幸福的权利而言，你们比高中生更充分地享有了这些权利。那种“进了职校，低人一等”的看法和想法，是完全不靠谱的。

有一句话说得好：所有的胜利，与征服自己的胜利比起来，都是微不足道的；所有的失败，与失去自己的失败比起来，都是微不足道的。还有一句话也很有道理：一个人失去了财富，他几乎没有失去什么；一个人失去了斗志，他就失去了很多；一个人失去了勇气，他就什么都没有了。你们失去了读高中、上大学的机会，你们几乎没有失去什么，只要你们不失去自己，只要你们还有勇气。大学毕业而碌碌无为的人多如牛毛；职校毕业而不断进取、奋发有为的人屡见不鲜。因此，上了什么学校不重要，学了什么专业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有没有自己的人生目标，重要的是你们为了自己的人生目标是否付出了全部努力。

如果说在初中阶段你们有过挫折、做过荒唐的事、想过放弃，那么，从此刻开始，把过去抛在脑后，开始新的生活吧！因为，不论你在什么时候开始，重要的是开始之后就不要轻言放弃。

二、埋头学，躬身做！

没有谁可以随随便便取得成功。进入了职校，避开了紧张的、没有娱乐的高中生活，不等于说就可以舒舒服服混日子了。恰恰相反，既然你们明确了职业方向，既然拥有了更多的发展自己兴趣爱好的时间和可能，既然你们有了“全面发展”的条件，你们更应该把自己全面“发动”起来，向着自己的人生目标前进前进再前进。因为，从“职业”的角度，你们已经取得了先机。职业学校为你们提供了良好的学专业、学技能的条件，如果你们不能充分地利用这些条件，无疑等于把“先机”拱手相让。

毕淑敏说过：我们可以不伟大，但我们庄严；我们可以不永恒，但我们真诚；我们可以不完美，但我们努力。套用毕淑敏的话，我们是否可以这样说：我们可以不读高中，但我们没有放弃追求；我们可以不上大学，但我们未必不会成功；我们可能不完美，但我们一直在努力。

我在一篇文章中曾经写道：“人生的全部过程颇有点像到歌厅唱歌，时间是个常数，其间只能唱有数的歌曲。有的人抓住机会，过足了歌瘾，唱出了精彩，展示了才华；有的人胆怯自卑，始终不敢拿起话筒，眼看着机会从身边溜走，等到想唱时，‘钟点’已到，而且不能再‘加钟’。在人生的‘歌厅’里，你是愿意干坐一个晚上，看着别人尽兴，还是既欣赏别人的歌喉，自己也吼上几嗓子过一把瘾呢？”

亲爱的同学们，我想对你们说：你们的“计时”才刚刚开始，你们还有许多“钟点”，来吧同学们，拿起话筒，唱出自己的声音，唱响自己人生的旋律吧！

三、挺起胸，进社会！

如果把人生比作旅程，那么职业学校是你们距离进入社会最近的一站。当火车即将进站的时候，旅客们会做什么？不言而喻，他们会收拾好自己的行李，检查一下自己的车票。行李，是自己下站后必须携带的，否则生活将会发生困难；而车票，则是你们出站的凭证。

亲爱的同学们，你们的“行李”准备好了吗？你们的“车票”拿在手中了吗？如果你们既准备好了“行李”，又拿到了“车票”，那么，请你们挺起胸来，理直气壮地走出“检票口”，迎接你们的，将是五彩缤纷的新生活!

最后，我想说，莫辜负，这天赐良机！

2010.1.24夜，2010.2.10修改，2018.8.23再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