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江的“屁股”
我到丽江去了一趟,扛回来一箱苹果。买苹果的时候,朋友一直说丽江的苹果虽然难看,但好吃,无论如何一定要带上,还一再叮嘱上飞机不要托运,要随手拎着,不然会摔坏的。我看着那些难看的苹果,心里极不情愿。想起念初中时到一个同学家玩,他母亲异常盛情地舀了一大碗木薯粥,让“常在家吃米饭”的我尝尝新,我喝了几口就咽不下去了,但同学的母亲巴巴地望着我,只好硬着头皮喝得精光,还努力装出“味道好极了”的样子。
你一定没有见过像丽江苹果那么难看的苹果,它们堪称“苹果里的侏儒”,让你不禁想起那个在电视上征婚走红后到美国开指甲铺的女孩。丽江苹果个很小,跟功夫茶的杯子差不多,颜色青灰,毫无苹果应该有的红艳。作家喜欢用苹果形容姑娘的脸,如果他们见到过丽江的苹果,恐怕不会再这样打比方,它们与姑娘的脸蛋简直风马牛不相及。
我是在果园里直接摘的苹果。丽江人把苹果念成“屁股”,果园因为靠近马路和路边一家餐馆的厨房,这些“屁股”脏兮兮的,挂在几乎落光叶子的枝头上,像一串串糖葫芦,真的比糖葫芦大不了多少。我发现原来苹果树跟桃树一样喜欢旁斜逸出。虽然经常吃苹果,但我没见过苹果树,准确地说,是没有近距离见过,只是有一次偶尔出国在波兰的乡村公路旁,翻译说田里那些成片的就是苹果树,我压根没有看清楚它们长什么样子。
更早关于苹果的回忆应该是小时候看朝鲜电影《摘苹果的时候》。补充一句,好像很久没有看朝鲜电影了,小时候看得最多的除了“样板戏”就是朝鲜电影,像《金姬和银姬的命运》、《卖花姑娘》、《看不见的战线》、《鲜花盛开的村庄》……《鲜花盛开的村庄》里有句著名的台词,父亲看上一位胖姑娘,想让她做自己的儿媳妇,儿子嫌女的相貌不好看,父亲板着脸说:“胖,说明她健康,一年能挣600工分呢,漂亮的脸蛋能长大米吗?”
其实《摘苹果的时候》也没让我记得苹果树长什么样子,只记得电影里女人都穿着裙子,抬着一筐筐红彤彤的苹果。那时候中国人基本没有穿裙子的,所以印象特别深。南方,准确地说是热带和亚热带,水果倒也不少,吃过的可以数出一大串名字:荔枝、龙眼、芭蕉、黄皮、菠萝、杨桃、杨梅、黄梨、柚子、柑子、柿子、李子、榄子,还有万寿果、油甘、棯子等等野果。因为这部电影,苹果成为我最向往的一种水果。
还是说回丽江的苹果吧。我把一箱“屁股”拉到机场,办登机手续时犹豫了一下,终于没有听从朋友的忠告,还是把纸箱打包办了托运。幸亏当时手里只拎着一只箱子,否则我很可能在机场会顺手把它送给哪位看着顺眼的女孩了。回家后又搁了两天,担心它是不是真的摔坏了,于是把纸箱打开,一个个捡出来,除了两三个,居然都是好的,我想这一定因为它们太过坚硬的缘故。“屁股”们瑟缩着、毫不起眼地铺在地上,一点也没有苹果的模样。要是有人看到我从丽江带回一箱这样的苹果,大概会认为我搭错了神经。
既然朋友说好吃,我且削一个尝尝吧。苹果太小,削起来太不合算。削水果是人类最不耐烦的事情之一。老家有句俗话,叫“吃棯不除耳”,形容人心急,吃山棯子都不想花时间把上头的几片像耳朵一样的瓣摘掉。所以人类发明了许多削水果的工具。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水土更育一方水果。南方(热带)的水果比北方(温带)的水果“伶俐”,为了讨人喜欢,大部分都长着壳,一剥就行了,像芭蕉、荔枝、龙眼、柚子、柑子……北方(温带)的水果吃起来相对麻烦,没有工具常常就成了狗咬乌龟,除非你连皮一起啃。
我花了好几分钟终于把皮剥完,然后吭嚓咬了一口。我发现丽江苹果出乎意外的脆,有点像小时候生吃红薯,我只是说“有点像”,它绝对不是红薯可以比拟的;另外就是甜,一种十分爽口的清甜,不像大名鼎鼎的山东苹果甜得有些发腻,水分刚好,也不像山东苹果咬一口就汁液四溅。可惜的是,它实在太小了,两口就吃完一个,我喜出望外一连削了三个,几乎是怀着一种“幸亏没有错过你”的忏悔心情大快朵頣。那句”粗人细心,丑果甜心“的俗话真是生活的结晶。
我之所以对苹果这么有感情,有一件事让我没齿难忘。1980年我考上大学那年,父亲送我到玉林火车站,我们在候车大厅排队等车时,他忽然走了出去,回来时拎了一个塑料袋递给我,我看到里头有四只苹果。我记得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真的苹果。
父亲说:你拿着路上吃。苹果最有营养了。书上说一只苹果的营养相当于一只鸡蛋。
我说:我不拿。
父亲说:你拿着。
我说:我拿两个就行了。
父亲说:你都拿着。
我从袋子里拿出一只苹果递给他:要不你也吃一个吧!
父亲犹豫了一下,接过苹果,在衣服下摆擦了擦,吭嚓咬了一口,嘴里说:我在部队时吃过,我当兵时的教导员是山东人,他说苹果带皮吃最有营养。
我看着鬓脚斑白的父亲狼吞虎咽的样子,眼泪突然间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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