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自毁良将（17.4）
唐肃宗至德二年（西元757年），安禄山坐镇洛阳宫中，此时其目疾恶发，双目完全失明，性子日益暴躁。因体格肥硕，安禄山每日出入宫中，须有六个宫女前后左右扶持。他此时已被女色掏空了身子，但仍酷好杯中之物，每饮必醉，每醉必怒。其时陪侍之两名宦官分别为黄成与严庄，终日在安禄山左右，进出扶持。安禄山每次酒醉，便拿这两人痛笞醒酒。黄成与严庄二人，饱受折辱，敢怒而不敢言。
而在另一边，安禄山之长子安庆绪与次子安庆恩二人为争立太子，两下里明争暗斗，十分激烈。安禄山为爱妾酒色所迷惑，不免倒行逆施，欲立幼子安庆恩为太子。安庆绪得到消息后恐惧不安，遂找谋士黄成进府来商议。那黄成为着自己的“前程”着想，几杯酒下肚后，便壮着胆子道：“事已至此，大将军宜从早下手。”安庆绪假装不知地问道：“如何下手？”黄成在安庆绪耳边轻声道：“玄武门兵变！”安庆绪又假意道：“怕于人情上说不过去。”黄成冷笑道：“人情！安禄山受大唐天子那样大恩，尚且兴兵谋反，如今又要妄立次子，他既不将大将军当儿子看，也就怪不得大将军你反面无情！”安庆绪素来便有此心，不由地点头称是，却又道：“兵变动静太大，我手上兵马也不够。”黄成见他说话不爽快，知道他还有所顾忌，遂打开天窗说亮话，道：“兵变确实有困难，那大将军是否考虑行刺？”安庆绪听得心动，轻声问道：“可有妥当的人？”黄成也轻声道：“小人曾学过剑术，如此隐秘之事，必须小人亲去。”安庆绪见说，遂向黄成许以高官厚禄与重利，命其尽快找机会行刺。
是夜更深人静时分，黄成换上夜行黑衣，也不蒙面，跳进宫去，正逢安禄山酒后安息在偏殿中。黄成站在屋檐上，只听得安禄山一边调戏两名伺候他的宫娥，一边语无伦次地道：“孤家海量，根本没醉。”那宫娥不敢做声，只双手推拒，好在安禄山口中咕噜着竟慢慢地睡去。
两名宫娥见安禄山睡去，便一个个地退出房来，坐在廊下打盹。黄成看看是时候了，不敢延挨，便将匕首藏在胁下，噗地一声，落下地来，又蹲身一窜，进了殿里，一耸身，轻轻地站在床前，抽出匕首，拨开帘帐，只见安禄山仰天而卧，鼻息如雷，硕大的肚子露在被外。黄成暗暗发狠，心道：“你个胡狗！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居然还想染指杨贵妃！”随后拿着匕首比划，想着到底先在哪里下手比较好。
谁知那安禄山却也是个警醒的人，此时虽是酒后，但并未失去知觉。黄成进来时，他就有所察觉，此时感到来人到了床边，似乎刀锋的寒气已经逼近了自己的肚皮。安禄山忽然咳嗽一声，紧接着一脚踢出。黄成吃了一惊，将匕首迎向安禄山踢过来的脚踝。谁知安禄山力大无比，不但将迎来的匕首扎进了自己的胫骨，也将黄成踢飞出去。黄成这一下摔跌在三丈开外，好在安禄山吃痛，脚上的力道有所回收。
黄成急忙爬起身来，见此时安禄山已经坐起，正要从脚上把匕首拔出。谁知那匕首紧紧地卡在胫骨里，一时拔不出来，安禄山痛得脸部变形，此时见黄成站起身来，也不理匕首了，抓起旁边的茶几便砸过去。黄成也不知道安禄山是否以前对自己有印象，此时生死存亡之际，必须拼个你死我活，于是他展开小巧功夫，腾挪滚动，意欲从下盘攻击安禄山。安禄山酒气尚在，小腿又痛，茶几又重，几下没砸到黄成，不觉怒气上升。他扔下茶几，干脆也使用地趟功夫，与黄成扭打在一起。
廊下两名宫女听到动静，忙进屋看视，但见安禄山与一名黑衣人在地上扭打，顿时魂飞天外。其中一名一边连跑带跌地逃出房去，一边叫喊外厢值宿军士。另一名却在心念电转之间，忽地从安禄山的床上抱起被子，盖在安禄山头脸上，紧紧地压住。黄成在危急中得宫女相助，更加拼死命要挣脱安禄山的扭住自己的手。安禄山本来酒后乏力，此时头脸被盖住，更加觉得呼吸困难，但觉自己的手脚越来越无力了。
黄成空出手来，去安禄山拔匕首，经过一阵扭打，匕首也有些松了，所以黄成一拔就出。此时无暇细想，黄成匕首在手，毫不犹豫便向安禄山的心脏扎了一刀，随后又将安禄山的肚子划破。眼见安禄山活不了了，黄成看着那宫女道：“你是谁？”那宫女放开被子，镇定地道：“先不说这些，我想逃离这里，所以才帮你。”此时已经听到外面有军士的呼叫声，黄成怕带着宫女一起逃走会很累赘，正迟疑间，忽见那宫女一边往内室奔去，一边说道：“跟我来！”黄成不及细想，跟随而去。进到内室，却发现里面有个密道。黄成暗叫一声“侥幸”，跟宫女逃离而去。
此时在外间，值宿军士已匆忙赶来，但见鲜血满地，安禄山已被杀死在地。那军士忙一边勘察，一边派人报与大将军安庆绪知道。安庆绪此时正等消息，一听传报，立刻进宫，先将安禄山之尸身，用毡毯密密包起，推说皇上病危，下诏立自己为太子。翌日清早，又传谕称安禄山传位于自己，尊安禄山为太上皇，改元天成元年。安庆绪仍命史思明领范阳节度使，屯兵恒阳；牛廷玠屯兵安阳，张志忠屯兵井陉，军势甚盛。其弟安庆恩见状，知留在此处只怕要死无全尸，便连夜逃走。
此时唐军集结了汉蕃二十万人马，由广平王李俶（即李豫）统率。据《旧唐书·肃宗本记》载：“元帅广平王统朔方、安西、回纥、南蛮、大食之众二十万，东向讨贼。”广平王自居后方调度，以李嗣业为前军，王思礼为后军，郭子仪领中军，在长安城西之香积寺北与叛将安守忠、李归仁之十万叛军决战。贼将李归仁率精锐骑兵数次挑战，都被唐军万箭齐发，射了回去。唐军骑兵乘胜与叛军激战，结果却不敌叛军，反被叛军突入唐军阵营，导致唐军阵营一片混乱，溃兵不断后撤。
眼看唐军士气就要崩溃，李嗣业与楚天墀站在阵前，对郭子仪道：“今日若不与敌拼命，则我等俱要埋骨此地。为国家牺牲，请从嗣业父子开始”。言毕，李嗣业赤膊上阵，手持陌刀立于阵前大呼，但有溃兵经过他身边，便陌刀一挥，人马俱碎，如此连杀了十几个溃兵，才重新稳住唐军之阵角。随后李嗣业率领其安西陌刀队排成一条散兵线，如墙而进。李嗣业身先士卒，和楚天墀冲锋在前，所向无敌，因此唐军又逐渐占据上风。
楚天墀此时已将自己看成是方外之人，心中实不想多有杀伤，但见义父李嗣业冲锋在前，只好暗藏法术，排兵布阵。他无法指挥动郭子仪之兵马，只好令安西之众自行结阵而行。安西兵马长挥陌刀，战斗力极强，杀伤力极大，叛军往来冲突，皆无法取胜。叛军领头将士见此阵厉害，心生惧意，不敢奋力冲进厮杀，不久节节败退下去。
叛将安守忠、李归仁见正面进攻未能奏效，于是命令埋伏于阵东之骑兵突然杀出，偷袭唐军后方。恰好大唐左武锋使仆固怀恩率领借来的四千回纥骑兵及时赶到，给叛军以迎头痛击，叛军骑兵伤亡殆尽。李嗣业与回纥骑兵原本冲锋在前，此时见叛军大大失利，又迂回敌后，而中军在郭子仪之带领下奋勇杀敌。双方从中午一直混战到晚上，唐军伤亡三万余人，但斩杀叛军六万余人，且收复京师长安，从此军心大振。
诗圣杜甫曾有《观安西兵过赴关中待命二首》，单赞李嗣业及其五千陌刀手，其一曰：
奇兵不在众，万马救中原。
谈笑无河北，心肝奉至尊。
孤云随杀气，飞鸟避辕门。
竟日留欢乐，城池未觉喧。
杜甫于去年八月从鄜州前往灵武投奔唐肃宗，途中为叛军所俘，后被困居于长安。此时唐军收复京师，至是年三月，杜甫才得以自由。然此时长安城已被叛军焚掠一空，满目凄凉。杜甫眼见山河依旧而国破家亡，春回大地却满城荒凉，在此身历逆境、思家情切之际，不禁触景伤情，发出深重之忧伤与感慨，作诗一首，取名《春望》，道：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叛将安守忠、李归仁兵败后放弃长安，向东撤离至潼关。但唐军乘胜追击，杀气冲天，锐不可当，一路杀上关来。叛军先胜后败，士气已然低迷，见此处难以死守，只好再撤。唐军力克潼关后，一路追杀。叛将安守忠与李归仁见兵败如山倒，只好奔回河南老营。
李嗣业上了潼关，禀明太子李俶，言曾奉肃宗之命，克复长安与潼关之后，在潼关为高仙芝与封常清招魂。太子李俶听说是父皇之命，遂下令全军暂停追杀，齐集潼关之下，追悼高、封二人。为防叛军乘机偷袭，太子又命郭子仪守护在外围。并将后方送来的猪杀了一口，取下猪头，作为牺牲。
李嗣业将招魂任务，理所当然地交给了楚天墀。因在战乱之中，况且三军气焰冲天，楚天墀便并未像正常时候那样先掐算黄道吉日，而是当即指挥军士搭起蘸台。太子与李嗣业亲自在台下守护，以震慑不相识之孤魂野鬼。太子眼见蘸台搭起，楚天墀脱去戎装，换上道袍，大感意外，问李嗣业道：“李将军，台上招魂者是何人？将军麾下，竟还有此等高士？”
李嗣业道：“说起此人来历，殿下定然吃惊。此人乃太上皇时算学馆首席名家祖清风之高足，后又拜在江西龙虎山张天师之得意关门弟子门下。殿下别看他年纪轻轻，但天文地理、医卜星相、琴棋书画、吹拉弹唱，无一不精。因其在外又以道家装束示人，是以末将委托其办理此事。”太子果然吃惊，道：“此人尊姓大名？如何来到军中？”李嗣业道：“此人姓楚名天墀。因末将与祖清风交情甚厚，因此祖清风将其两名得意弟子送至安西，效力于末将麾下。又承蒙他俩不弃，曾拜末将为义父。”
太子听得且惊且喜，道：“将军福泽深厚，可喜可贺。另有一人姓甚名谁，此时是否也在军中？”李嗣业不敢隐瞒，道：“另一人叫叶青，却是女子，乃天墀之妻。虽然，末将妻室与叶青皆武功高强，巾帼不让须眉，更有忠君报国之心，但因军中女子起居不便，末将也怕军法不容，是以她俩不在此处。”太子听罢，道：“如今贼势方张，暂时避避也好。”李嗣业不敢附和“避难”一事，遂不做声。
好在此时楚天墀已开始做法，忽见其拔出正一剑，凌空虚画了几张符箓，又凌空“张贴”于醮台四周。楚天墀将香炉与猪头摆放在醮台之上，又在香炉里插好数支粗大檀香，他心中本就一直记挂着此事，因此所需之物，都准备周全。一应准备就绪，但见他捏着剑诀，口中念动咒语，忽地凌空蹈虚，缓缓升于醮台上空，太子等众将士见状，惊异万分，嘴巴都合不拢了。
忽地楚天墀朗声道：“燃香！”登时醮台上香炉里插好的那几支檀香自行点燃，且火焰甚高。众人见状，又吃一惊，若非事先被告诫不能发出声音，众人必然惊呼。楚天墀心中默念高仙芝、封常清及他俩的生辰八字三遍，然后招魂道：“维我大唐，岁在丁酉，奉圣皇命，以招忠魂。嗟夫，高将军讳仙芝之威武哉！从军安西兮，崭露头角。威震西域兮，山地之王。东西纵横兮，上皇厚爱。潼关遭谗兮，不得善终。忠魂飘荡兮，无所依附。与吾同归兮，碧血丹青。”唱罢，挥舞正一剑，若舞蹈状。众人见其在空中凌波微步，潇洒飘逸，尽皆神醉。
楚天墀一辞唱罢，虚空中头顶北极枢庭，脚踏天罡地煞，画符念咒。有间，继续唱道：“维我大唐，岁在丁酉，奉圣皇命，以招忠魂。嗟夫，封将军讳常清之奇伟哉！自强不息兮，英华内敛。建功西域兮，已佐高将。临危受难兮，上皇重托。潼关遭谗兮，不得全尸。忠魂飘荡兮，怨气冲天。与吾同归兮，碧血丹青。”唱罢，又挥舞正一剑，若舞蹈状。
楚天墀唱罢招魂辞，在空中作法，但见空中有数百条忠魂飘荡，其中却不见高仙芝与封常清。楚天墀见这些忠魂扑面而来，心中惊异，暗道：“我初次招魂，原以为只是念念招魂辞，安抚亡者魂灵则可，竟不知会有如许多的孤魂野鬼。”他敬重这些鬼魂之生前为人，一一稽首问讯，竟发现有的是前朝的，有的是秦、汉或魏晋时期的，甚至还有春秋战国时期的。楚天墀一边感慨古往今来之忠魂无数，一边恭恭敬敬地迎接他们，一一问其所需，然后焚香一柱，作起五雷正法，将地雷招至醮台前，道：“地雷神，你主生成万物，滋养五谷，扫灭虫蝗，斩落山精石怪，清扫山岚瘴虐，拔度死魂。如今这些忠魂为何飘荡无依？”
地雷神扫视众魂一遍，然后道：“天帝早已命幽冥地府主持他们投胎转世至富、贵之家，但这些忠魂随日月之精气飘荡，有些不愿再世为人，幽冥教主不愿违逆，遂不得投胎；有些却是放不下前世恩怨，不愿轮回转世。”楚天墀听罢，问众魂道：“如今地雷神亲临此地拔度忠魂，诸位若有意愿，何不找神明诉求？”地雷神怕魂多事杂，乱了醮台，遂朝众忠魂道：“诸位且随我去，莫在此处乱了天师门下法坛。”言罢，带着一众忠魂，飘然往南天而去。太子与众将士在下方但见空中云烟飘荡，正不知有多少忠魂，又眼见地雷神与楚天墀对话，人人惊得目瞪口呆。
楚天墀待他们去后，再次朗声唱诵招魂辞。忽见东方两魂互相拖拽而来，其中一人正是高仙芝，后一人迟疑退却，似乎不肯前来，却拗不过高仙芝。忽然高仙芝闪过那人身后，将其推上前来，楚天墀趁此机会，才见那魂竟不见了项上之头。楚天墀想起封常清当日是被边令诚斩首，估计此魂正是封常清，见其死后仍是无头孤魂，心中十分悲痛。
原来高仙芝与封常清因生前冤屈，两人之魂便时常在潼关飘荡。又因两人在死前都曾因兵败内疚，因此心中倒没有太大之怨恨，是以地雷神竟未发现他们。这一日楚天墀招魂，他们老早便闻风而至，但封常清因失去头颅，感觉无颜见人，是以躲在一旁而迟迟不肯出现。高仙芝见楚天墀法力远胜昔日，遂劝其一同前去，希望楚天墀能帮其找回头颅。
太子与众将士忽又见楚天墀稽首行礼，听其口中称道：“高大使，封大使。”众人见终于招来高、封二人之魂，既兴奋又紧张，只恨自己是肉眼凡胎，无法看见忠魂。
楚天墀怜惜封常清之惨遇，遂念咒召出本地土地神，问其可知封常清之头颅下落。土地翻开随身带着的记事簿，然后道：“当日封将军遇难，其头颅与尸身本已被高将军安放好。但高将军接着遇难，此后，封将军之头颅被宦官边令诚扔于马厩旁之乱草丛里，因此与尸身相离。”楚天墀道：“贵神既然知道得如此详细，看来还得烦请贵神去帮忙找回，并与封将军之尸身合葬一处。”土地道：“小神乐意之至。”
不久，土地将封常清之头颅找到，并与其尸身合葬，然后回来对楚天墀道：“法师所交代之事，小神已处理妥当。若无其他吩咐，小神且告退。”楚天墀忙谢道：“有劳贵神！贵神请回。”随即楚天墀作法念咒，为封常清之魂安放头颅。封常清忽觉颈中奇痒难耐，正要伸手去抓，忽然颈中一物上冲，竟然长出个头颅来。高仙芝见状，十分高兴。封常清此时方能开口说话，忙上前谢道：“多谢法师。”楚天墀道：“将军无须客气。”
高仙芝与封常清看见下方的李嗣业与众安西将士，心中既激动且大慰。楚天墀道：“两位将军胸怀坦荡，何不进入轮回？”封常清道：“因我无头，冥司无法确认，我只好游荡在外。高将军怕我孤单，遂在此陪伴着我。”楚天墀道：“两位将军生前乃是国家忠臣，转世当投胎于富贵人家。待我作法，送两位去冥间如何？”高仙芝与封常清手握着手，道：“谨遵法师之意。”楚天墀遂作法相送。此后，阎王念他俩前世戎马倥偬，忙碌一生，又两人情同手足，遂将两人同时投胎于江南一大富人家为双胞胎儿子。两人此后衣食无忧，也不喜欢功名，只守着祖业，安享晚年。
楚天墀招魂完毕，降下醮台，收起虚空所画之符箓，然后下台向太子与李嗣业等说明详情。太子与李嗣业听说高、封二人已转世，并投胎于富贵人家，心中大安。
却说安庆绪见西京与潼关在一日内先后丢失，惊怒异常，再度集结叛军十五万人，在新店（今河南陕县西）与唐军鏖战。广平王李俶命李嗣业再为前锋，与回纥合兵，表里齐进，与安庆绪大战数日，叛军大败。安庆绪惊恐之下，将哥舒翰等三十余名被俘之唐将全部杀害。可惜哥舒翰一代名将，威震陇右数十年，今番如此窝囊而死！他屈节求生，也不过多活了一年而已。
唐肃宗本来对于哥舒翰之变节感到十分气愤、可惜，如今听说哥舒翰死了，想起哥舒翰以往开疆拓土，抵御吐蕃，保卫了大唐陇右、河西之地，曾将大唐之武功推向了极盛，不禁可怜之、可叹之。忽一日听闻西鄙人作《哥舒歌》曰：
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
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
李唐重防秋，哥舒节陇右。
浩气扶西倾，英名壮北斗。
带刀夜夜行，牧马潜遁走。
至今西陲人，歌咏遍童叟。
安庆绪伤亡惨重，兵败后只带了一千多步骑兵逃至邺城（今河北临漳县一带），唐军于是趁势收复东都洛阳。那回纥兵马进洛阳后，因此前肃宗借兵时许他“金帛子女尽供抢掠”，因此回纥兵马很不客气地在城内大肆淫掠，以致居民死伤狼藉，财物一空。李嗣业见回纥兵马太不像样，火冒三丈，要与其火并。广平王李俶因回纥乃肃宗请来之救兵，不敢得罪，遂慌忙派郭子仪前去调解。回纥兵自以为李唐之恩人，不将李嗣业放在眼里；李嗣业亦将其视为卑鄙贪利之徒，藐视之极。
唐肃宗得知此事后，命仆固怀恩前去劝慰回纥将士，又因李嗣业功高，加其为开府仪同三司、卫尉卿，册封为虢国公，食实封二百户。而楚天墀伤感高仙芝之下场，不欲为官，李嗣业虽觉可惜，但遵守曾经对祖清风之承诺，因此也不勉强。
同年十二月，原听命于安禄山之范阳节度使史思明投降，太上皇唐玄宗返长安。数月后，即至德三年，唐肃宗改元乾元元年（西元758年），唐肃宗任乌承恩为范阳节度副使，秘密嘱咐其暗中图谋史思明，事泄后反被杀害，由此史思明又谋反。
中书令郭子仪怕安庆绪与史思明合兵一处，想尽快消灭安庆绪部，于是率司空李光弼等九节度使，合兵二十万围困邺城，筑堤引漳水灌城，然数月不克。李嗣业见久攻不克，遂将安西辎重委于河内（约在今河南省沁阳市），并奏段秀实为怀州长史，知军州，加节度留后。
唐肃宗乾元二年（西元759年），史思明发范阳兵十三万救邺城。双方鏊兵，唐军大败，九节度使各溃奔本镇。李嗣业见情势危急，披坚冲突，履锋冒刃，不幸于愁思冈被流箭所伤。千军万马之中，楚天墀纵有天大之神通，也难以守护周全，只好抱起李嗣业，随军撤退。李嗣业在帐中养伤数日，伤势渐愈。晚间休息时分，突听得帐外金鼓齐鸣，李嗣业从病榻上一跃而起，大叫杀贼，不想箭疮破裂，流血数升，盛唐一代名将，就此而逝！
李嗣业卒于军中后，众人推举安西兵马使荔非元礼代之。唐肃宗闻此噩耗，十分震惊，伤痛不已，下诏曰：
临难忘身，为臣之大节；念功加赠，经国之常典。故卫尉卿、兼怀州刺史、充北庭行营节度使、虢国公李嗣业，植操沉厚，秉心忠烈，怀干时之勇略，有戡难之远谋。久仕边陲，备经任使。自凶渠构乱，中夏不宁，持感激之诚，总骁果之众，亲当矢石，频立勋庸。壮节可嘉，将谋于百胜；忠诚未遂，空恨于九原。言念其功，良深悯悼。死于王事，礼有可加，宜赠裂土之封，用广饰终之义。可赠武威郡王。其赙赠及缘葬事，所司倍于常式，仍令官给灵舆，递还所在。以其子佐国袭其官爵，食实封二百户。
后来其子李佐国因乃父功绩，死后追赠为宋州刺史。杜甫还有《观兵》一首，称道李嗣业曰：
北庭送壮士，貔虎数犹多。
精锐旧无敌，边隅今若何？
妖氛拥白马，元帅待雕戈。
莫守邺城下，斩鲸辽海波。
楚天墀见义父阵亡，痛心疾首，深恨自己不小心，不能保护义父周全，满心愧疚，却无以发泄。想起自己并无军籍，从此留在军中多有不便，又打听得唐肃宗对李嗣业有恩葬，其子李佐国不久即来军中扶柩还乡，此时心中无有牵挂。楚天墀想起安西名将，前后归西，可歌可泣，可怜可叹。
楚天墀此时无比思念家人、先生祖清风与师父无涯等人，心中又惦记义母与妻、子之下落，不知是否已安然回到龙虎山。一念及此，再也无心战事，遂于一无战之夜，脱下戎装，换上道袍，留书一封与荔非元礼，作为告别，此外再无他言，然后悄然离开军中，南下往江西信州龙虎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