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四回 第四节（下）：四大家族的组织力量的产生及毁灭
原文：
雨村因问方才何故有不令发签之意．这门子道：“老爷既荣任到这一省，难道就没抄一张本省`护官符'来不成？"雨村忙问：“何为`护官符'？我竟不知。”门子道：“这还了得！连这个不知，怎能作得长远！如今凡作地方官者，皆有一个私单，上面写的是本省最有权有势，极富极贵的大乡绅名姓，各省皆然，倘若不知，一时触犯了这样的人家，不但官爵，只怕连性命还保不成呢！所以绰号叫作`护官符'．方才所说的这薛家，老爷如何惹他！他这件官司并无难断之处，皆因都碍着情分面上，所以如此。”一面说，一面从顺袋中取出一张抄写的`护官符'来，递与雨村，看时，上面皆是本地大族名宦之家的谚俗口碑．其口碑排写得明白，下面所注的皆是自始祖官爵并房次．石头亦曾抄写了一张，今据石上所抄云：
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宁国荣国二公之后，共二十房分，宁荣亲派八房在都外，现原籍住者十二房．)
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保龄侯尚书令史公之后，房分共十八，都中现住者十房，原籍现居八房．)
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都太尉统制县伯王公之后，共十二房，都中二房，余在籍．)
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紫薇舍人薛公之后，现领内府帑银行商，共八房分．)
雨村犹未看完，忽听传点，人报：“王老爷来拜。”雨村听说，忙具衣冠出去迎接．有顿饭工夫，方回来细问．这门子道：“这四家皆连络有亲，一损皆损，一荣皆荣，扶持遮饰，俱有照应的．今告打死人之薛，就系丰年大雪之`雪'也．也不单靠这三家，他的世交亲友在都在外者，本亦不少．老爷如今拿谁去？"
端木见解：
第三回我们说了，衙门的“签”都已经斜了。为什么斜了？没说。
这就是本节我要说的。
因为“都碍着情分面上”。
那么，难道真的是“情分”？这些人彼此都有交情？都有关联？有多少情分呢？
话分两面说，一面呢，还真的是互相都有千丝万缕的瓜葛。人际交往不是遵守一个规律：通过六个人，必然就可以和任何人建立联系吗？就拿贾雨村和薛蟠来说，贾雨村是贾政帮忙上位的，贾政的老婆是王夫人，王夫人的妹妹是薛姨妈，薛姨妈是薛蟠的亲妈。你看，五环搞定。“啊，五环，你比六环少一环”。贾雨村要看贾政的情面，贾政要看王夫人的情面，王夫人要看妹妹的情面，薛姨妈要保护儿子。你看，果然是“情面”牵连在一起了。
另一面，这“情分”背后，是赤裸裸的利益链，是要相互利用，互相都要给好处的。没有好处，自然没有情面。当然，不相互伤害，也是一种利益。你不给面子，“一时触犯了这样的人家，不但官爵，只怕连性命还保不成呢！”所以，不敢不给“情面”啊！
谁能享受这个不得不给的“情面”呢？
“本省最有权有势，极富极贵的大乡绅”。
只是一个省吗？
当然不是，“各省皆然”。天下都是一样的。
各省之间互相有关联吗？
那是自然。
这么好的东西，到哪里搞得到这个东西呢？
专门有人卖这个东西啊。
谁卖的？
六部里面自然有人整理，做这门厚利的生意。官场人手一本，而且“护命”的，还不是价值不菲？重利之下，必有勇夫，况且这事儿又没啥风险的。如今大数据时代，信息更是方便容易获取，如有需要，还不是轻而易举？更兼黑客那么多，这事儿好办！
这些所谓的“情面”，关联关系（朋友，亲属，同学，门生故吏等），就是他们能够形成压倒性势力的组织保障。什么是力量源泉？就是抱团。反抗这种势力的办法是什么？当然也是抱团。可是为什么老百姓就不能抱团呢？就缺乏组织性呢？一方面是因为中国之前的历史都是农业社会，农民的生产基础是小块土地，分散经营。历史上的农民起义，多数失败的原因，就是因为这种生产力所决定的生产关系，导致农民军时聚时散，青黄不接的时候就容易聚起来，收割庄稼的时候就容易散了。所以，中国之前的历史，老百姓的状态之所以贫、弱、苦，就是因为这个“散”字。而游牧民族，组织性非常强，有草能养牲畜就行，集体放牧，更容易形成战斗来。只要农业民族能凝聚起来，采用持久战的战略，游牧民族因为没有根据地，自然无法打持久战，就没法长期抗衡。所以，它占不到什么便宜，最后多以劫掠为主。打一枪换个地方，能搞一点就搞一点，搞完就跑。
那么如今呢？工人队伍的组织性强不强呢？现代化工业，这种组织性肯定要比农民强的多。这是资本家培养出来的掘墓人。只不过目前，还没有形成更强的组织性。倒是微信群，朋友圈等互联网化的组织稍微好一些。不过也只是就沟通信息层面。没有统一思想，没有纪律，没有统一的组织，所以也行不成什么战斗力。不过，未来就不知道了。
一个组织，要有统一思想（中宣），统一的纪律（中纪），统一的组织（中组）。这是最基本的三要素。一旦形成，就能产生巨大的力量，舍此之外，是无法形成强大合力的。削弱这种力量的，也是从这三方面入手。舆论释放各种思想，拉拢腐蚀破坏纪律，逐渐不参加组织或则搞更多其他组织拉人，或则搞山头主义，搞宗派主义，这些就是破幻这种组织力量手段。
好了，科普差不多了，接着说这个封建社会统治阶级的组织性，他们靠的是什么呢？
联姻，从形式上建立亲属血缘关系；（还有其他各种交际手段，多是形式上的，靠“情面”来组织）。
互助，彼此照应，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从内容上构建利益共同体。
看着四大家族，大家可以看到，他们已经形成了“连络有亲，一损皆损，一荣皆荣，扶持遮饰，俱有照应的”命运共同体。命运共同体，多好听的名词啊！当然，还不止这四家，还有很多“世交亲友”呢。
可惜啊，还是缺乏组织性。为什么这么说？没有方向性，无法统一思想；腐败没落毫无纪律可言；内部山头主义，各怀鬼胎，内斗不止。三样哪一样他们不是破坏殆尽？
一个没有思想信仰，没有忧患意识，没有组织纪律的队伍，只知道骄奢淫逸，争权夺利，恣意妄为的队伍，一个丢掉独立自主，艰苦奋斗，自强不息，团结一致等优良作风的队伍，只知道吃喝玩乐，无所事事，胡作非为的队伍，试问，能不败吗？
有一个疑问，第一回第九节，“自与雨村携手来至书房中．小童献茶．方谈得三五句话，忽家人飞报：‘严老爷来拜。’”这个严老爷是谁？没说。此一回这一节，“雨村犹未看完，忽听传点，人报：‘王老爷来拜。’雨村听说，忙具衣冠出去迎接”，这个王老爷是谁？没说。
试着回答：严老爷，和王老爷，其实就是“阎王”老爷。都是来索命的。每一次这些人来，好像接下来就要有命案发生。作者难道闲的蛋疼？总要在聊的好好的时候，安排这些个老爷来拜？肯定不是。难道作者要搞迷信？搞一些命运天定？
大错特错。如果那样看，那是小看了作者。
伏笔之处，其意实是为了说明，人世总有无常之人，无常之事，无常之灾，无常之福，祸福无常，世事难料，并不全都是你能所左右的。阎王老爷，随时都可以夺走你的命，信不信？
这种“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辩证法，为那严密的官网，文网，法网，权网，钱网，打开了一丝缝隙，透过这一丝缝隙，给身处里面，几近绝望的人们，送来一阵清风，一丝阳光，一个希望，一条方向，一个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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