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读《老子》明太祖注第四十一章
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
人都是人,在最初是平等的,但后来却有上士中士下士之分,甚至更有不士之差,于是人与人不再平等。这结果是由人自己造成,不能埋怨他人。至妙之道,从古至今,都在那里,不为尧长,不为桀短,谁能认识到它,谁就在人格上高人一等,在人生上自由一步,在精神上愉快一层,这个主动权也在人之自身,不需外求。妙道与世间法,是不同的智慧,懂得这个区别,才知道去追求什么,向何方努力。
古之人称为士,本身就比普通人要文雅一些,因为只有读书人才可称为士。士之读书,因其目标的不同,而有高下之分。立志求道的为上士,为个人名利的是下士,介乎两者之间的中士。中士一方面想求道,但又不能忘情世间利禄,故对道有疑心。因为道似乎不能为他带来利益,却让他远离世俗利禄。只有上士能摆脱世俗的利禄,专心求道,即有关人类社会的大道理。他们的思想与言论,于是就成了大声与高言,不能为大众所接受。
明太祖注:所以古圣人终世而行道,日夕而持之,不敢有慢。中等之人或行或不行,或行者闻人称则又行之。或不行,谓道隐功迟之故,是云若存若亡。下等之人,不但不行,相与言道,早发笑焉。又有不审而不答焉。勤行大道,是上士亦即圣人的特征。
勤行,就是终生行道,日夕持之不失,一言一行,都严格遵守大道。这样的人,不是常人,所以能成圣人。后世的学者不少,但都是口头派,没有把大道当作自己为人的准则,只在书面上或口头上谈论大道而已。虽然说了不少,但没有一丝一毫行道的意思。所以现在只有学者,没有上士,更没有圣人。
古之学者知行合一,知是为了行,今之学者知行分离,知不是为了行,而是为了名。这是古今学者的最大区别。为名的知,是皮毛的知,不是真知,没有切身的行动,这样的知,不值一提。
建言有之,明道若昧,进道若退,夷道若纇。
中国人有句格言,叫大智若愚,这里所说的明道若昧,即是这格言的源头。大智是对根本问题的明了,不计较日常小事,所以在平时就若愚。吕端大事不糊涂,是大智若愚的一个例子。大事不糊涂,是与小事的糊涂相对比的,小事糊涂,就是若愚。大事不糊涂,就是大智。小事,即唐玄宗所说的外事,对这些外事,不生尘欲,所以若愚。对大道有认识,故称大智。如研究哥德巴赫猜想的陈景润,是另一种大智若愚,他的智慧用于科学问题上,而不用于日常事务上,所以他走路撞上电线杆子,还不自知。此类大智若愚,在许多科学家身上,都有表现。
庄子的坐忘,是若愚的表现之一。坐忘,是对日常小事的忘怀,甚至是对自身的忘怀。坐忘的同时,是神游于无穷。下士看来,这是若昧若愚。上士看来,这是大智大明。此种境界,是圣贤的共同追求,所以庄子颜渊能殊途同归,百虑而一致。
明太祖注:或有言不可行道者,君子与小人论道,小人若迷途者,,与行道难甚。若退与之平道,由梭行纇纬不抽。道不同不相为谋,此理甚精。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思想,不同的选择,所以无法谈到一起。反过来说,则是志同道合,就能同心协力,为共同的目标而奋斗。
明道者无所不照,但不用来察察于小事,这是大智的用途。帝王要无所不照,但不察察为治,这是御人用人的要诀。帝王凡事不亲为,这是进道若退的用法,目的是使违者不可先之,这是贯彻帝王意志的诀窍。
上德若谷,大白若辱,广德若不足。建德若偷,质真若渝,大方无隅。
如此之类,都是反的具体表现或应用。事物达到极点或最高的境界时,在表现上反而呈现相反的状态。但不可反过来说,凡状态为此者,其真相必反为彼。看清楚这种反相,是得道者超乎众人之处。这也是所谓大智大明的用途之一。做为帝王来说,具备这种能力,也是非常重要的。他可凭此来鉴别人物,判断形势。
至大者不限于小物小事,而直视事物的根本,这是大智的境界。有此大智,其德最上最广,凡人不可估量,这就是无形无隅。这种功德,在平时无法表现,也不必表现,到关键时刻,就有超人的表演。
明太祖注:又云谷、辱、不足、偷、渝、无隅、晚成、希声、无形数事,即前云善行无辙迹是也。守谦亦然。
善于行动者,不会让人看到辙迹,谷辱不足之类,都是无辙迹的具体的说法。帝王历来需要神秘性,让人神秘莫测,这是保持其权威性的最好工具。如何做得神秘,这就要善行无辙迹。能做到这一点,也是大智的作用之一。
反的哲学,是与世人通常的价值观相反,这是老子思想的基本特色。世人的价值观,是要处上,是要丰盈,是要满足,是要功名,是要早成,是要有声,是要有形。而老子则都与之相反,以相反于世人之所重者为有价值。理解老子的道,这是关键。
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隐无名,夫唯道,善贷且成。
道正因其无形无声,所以能成为贷施万物的根本。道无形无声,表示它不是物,不是物所以能支配物。若是物,则物与物对立,不能成为万物之上的支配者。帝王所以能统治民众,就在于他不是民,不是臣,而是与臣民不同的人,所以能高据兆民之上,为帝为王。人与人所以有这种差别,又是由于什么?难道是谁得道或谁未得道吗?
得道者“其余事犹足为帝王之功”,这是在帝王之位者的豪言,若不在帝王之位,虽有道,亦不足成帝王之功。或者反过来说,成者王侯败者贼,成功了就是帝王,就是得道,反之就是盗贼,就是未得道。这就是在帝王之位者的逻辑,历史也正以此分人高下。
明太祖注:呜呼!老子圣哉!何明道之极也。且云道隐无名,诚然。道本先天地之气,人何见而不见,如善贷且成,当哉!失道之理,无所不益,万物赖此而生,岂不借资与人物焉。复云理道之幽微,又如是说。
道之极,就是先天地之气,万物赖此以生,这是道与万物的关系。人不可见道之本体,只可通过万物来认识道的性质。老子也只能通过许多事例来说明道的基本性质,至于道之本象,则无法说明,所以《道德经》一开头就说“道可道,非常道”。可道者,是通常事物之道,而根本之道则不可道。但通过通常的事物,则可理会根本之道的精神与性质,所以老子能写出此部《道德经》。
道的为,不是具体事物式的为,而是无形之为,所以叫无为。但道对万物是有为的,即所谓的道对万物的善贷且成,或曰道生之道成之之类,这都是道对万物的为,但其为无形无迹,故是无为之为。帝王的统治天下,也应是此种无为之为,他不需要具体的为,而使兆民统一于自己的权威之下,这就是帝王的无为之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