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的旧时光
上世纪八十年代是一个特殊的年代,“文革”已过,改革开放不久,百废待举、百业待兴。经济浪潮开始暗暗涌动,那时,社会风气还比较清新,当时我在一个国营企业是“以工代干”的团委书记,学雷锋、树新风是青年工作的一项主旋律,厂里以车间为单位,组织成立了学雷锋小组、组织青年突击队,利用业余时间为职工理发、洗衣服,开展义务劳动。
(中山路上的宣传牌)
自七十年代末开始,一些文学刊物陆续复刊,青年中渐渐兴起了学文化的热潮,各区的职工业余学校相继开课,初中班、高中班、大专班……如雨后春笋,遍布于一些中小学中,许多青年下班后,从工厂、机关涌入学校,如饥似渴地学习,吸取着久违的文化知识,找回过往的失落,寻求消失已久的希望。
当时,夜校办的最为红火的概属台东区业校,仅大专班就办了十几个,有中文、医学、建筑、机械等专业,我学的是中文,每周四个晚上,学制四年。尽管最终国家也没承认大专学历,但那毕竟是向社会打开了一扇学习大专课程的窗口,开阔了知识面,为以后参加学历教育考试打下了一定基础,在台东业大的学员中,后来大都考入正规的大专院校,涌现出了一大批的专业人才,许多人还走上了领导岗位。
八十年代初,是经济工作转型期,以前“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工作重心转移到了“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文化也日渐开放,内容逐渐增多,封存已久的书籍开始重新印刷出版,书店里出现了四大名著《红楼梦》《三国演义》以及“文革”前的一些文学作品,世界名著也陆续上市,喜欢读书的人如久旱甘露,名著供不应求,人们在书店争相抢购。
文艺青年热衷文学,文坛也异常活跃起来。那些年“伤痕文学”曾一度占据文坛的主导地位,以卢新华的短篇小说《伤痕》为代表,反映了“文革”期间的知青生活,刘心武的《班主任》、张贤亮的《灵与肉》、莫应丰的《将军吟》、古华的《芙蓉镇》等,这些作品大都表现了“文革”给人们带来的精神和物质上的伤害,以及对国家民族前途的反思。伤痕文学的出现标志着我国“文革”后新时期文学的开始。
随着对外开放,一些青年开始追求时髦,男青年学着杂志上的图片留起了时尚的发型、穿鸡腿裤、喇叭裤,女青年穿直筒裤,兴起了烫头,那时,文化生活还相对单调,青工们最广泛的业余爱好是旅游,照相,集邮,诗歌、音乐更倍受青睐。
录音机开始在我国兴起。马路上常见留着长发、穿着喇叭裤、拎着录音机的“新青年”,他们是当时的时尚先锋,也是改革开放以后最早的“追星族”。录音机有一个喇叭(人称“半头砖”)、两个喇叭,豪华型的是四个喇叭,大都是从广东那儿贩运过来的,新青年提着四个喇叭的录音机逛街,因体积较大,有的还扛在肩上,播放着以前被称为靡靡之音的港台歌曲,如邓丽君的“甜蜜蜜”张帝的“毛毛雨”等,别有一番景象。
街头上还常看到三、五成群的年轻人聚在一起弹着吉它、唱着流行歌曲,似乎是在表现一种自由快乐的情绪。
也有一些善于思考不满足于现状的青年,在童年时接受的是共产主义教育,少年目睹了“文革”的风云变幻,面对开放后物质的生活追求,囊中羞涩,似乎无所适从,对信仰的反思,现实的无奈,对前途也感到迷茫。
1980年5月,复刊不到两年,发行量超过200万册的《中国青年》杂志上发表了一封署名“潘晓”的读者来信,题目是:《人生的路呵,怎么越走越窄》,就反映了这种心理,由此,在青年中引发出了一场全国范围的人生观大讨论。
作者在信中说:“我今年23岁,应该说才刚刚走向生活,可人生的一切奥秘和吸引力对我已不复存在,我似乎已走到了它的尽头。回顾我走过来的路,是一段由紫红到灰白的历程;一段由希望到失望、绝望的历程;一段思想长河起于无私的源头而终以自我为归宿的历程。……”
“我不甘心浑浑噩噩、吃喝玩乐了此一生。我有我的事业。我从小喜欢文学,尤其在历尽人生艰辛之后,我更想用文学的笔把这一切都写出来。可以说,我活着,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它——文学。……”
“然而,似乎没有人能理解我。我自己知道,我想写东西不是为了什么给人民做贡献,什么为了四化。我是为了自我,为了自我个性的需要。我不甘心社会把我看成一个无足轻重的人,我要用我的作品来表明我的存在。我拼命地抓住这惟一的精神支柱,就像在要把我吞没的大海里死死抓住一叶小舟。……”
“按说,一个人有了事业,就会感到充实、快乐、有力量。可我却不是这样,好像我在受苦,在挣扎,在自己折磨自己。我处处想表现出自己是强者,可自知内里是脆弱的;我工资很低,还要买大量的书和稿纸,这使我不得不几角钱几分钱地去算计……我有时会突然想到,我干嘛非要搞什么事业,苦熬自己呢?我也是一个人,我也应该有一个温暖幸福的小家庭,去做一个贤惠的妻子、慈爱的母亲。再说,我真能写出什么来吗?就算是写出来了,几张纸片就能搅动生活,影响社会?我根本不相信。……”
“有人说,时代在前进,可我触不到它有力的臂膀;也有人说,世上有一种宽广的、伟大的事业,可我不知道它在哪里。人生的路呵,怎么越走越窄,……”
这封信现在看来似乎很平常,但在当时背景下,却引起了很大的轰动。路应该怎么走?来信发表后,人们揭笔而起,满腔热情地投身到了这场充满青春活力以及人生哲理的大讨论。
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编辑部就收到六万多份稿件。投稿的来自全国各地,有工、农、商、学、兵和党、政、工、青、妇各个行业部门的青年、团员和青年工作者以及成、老年人,还有港澳同胞和大洋彼岸的青年。不少信稿是几十、上百青年联名写的。一封青年来信引起如此广泛、强烈的回响,这生动地表明,它反映当时人们的一些心声。当然这封信的作者并非是一个人,而是由两个人的原型取名命名,根据两个人的来信,编辑部又召开了许多座谈会,针对青年中的共性问题,形成了这样一封来信,在全国的青年中展开讨论。大讨论的积极意义得到了中宣部的肯定。
经历了10年蹉跎岁月的青年工人,被称为80年代的新一辈。新一辈除了一些人“文革”前受到过学校的正规教育与良好的社会风气熏陶外,大部分时间却被荒废了,10年间文学书籍被封存,学校的文化课学习也是断断续续,青工们普遍存在着文化知识短缺问题,初中毕业的仅能达到高小水平,高中毕业的连初中水平也达不到。面对日益飞速的发展,青年们大都深刻体会到了知识的重要,在跟上时代的步伐上付出了比别人更多的努力。青工当中有许多人曾是下乡知青,农村的插队生活,使他们明白农村与城市的巨大差别,更知道自己回城后这个工作的来之不易,因此工作学习也格外努力。
1982年国家在全国青工中开展了一场青工文化补课活动,各地都成立了职工教育办公室,市属各单位成立教育处,中型以上企业都成立了教育科,当时上面规定,企业利润的百分之三,用于职工教育,经费有了一定保障。补课主要是初中语文和数学,两本减缩版教材,青工半脱产上课。企业为了保证生产,脱产人数一般在30-40人,15-30天一期。许多企业还出台了奖惩措施,对首期合格的给以奖励,不合格的扣发奖金。市直部门教育处、市职教办统一组织考试,尽管时间短,但合格率却都很高,至1985年基本轮训完毕。
八十年代初,人们的生活还不宽裕,学徒工每月工资21元,二级工或壮工34.5元,记得我们厂有位八级工,工资84元,青工们都羡慕不已,有的说这一辈子能熬到八级工也就心满意足了。生活不宽裕,市场上物资供应也不足,商场里许多商品、副食品等还凭票供应。那时商店、食品店的售货员、医院大夫、汽车司机是最热门的职业,甚至在煤店工作也很有面子,家家户户还都生炉子,买散煤也要凭票供应,进来好烧的煤,还常常排队挨号,借辆大车或小推车拉回家,住楼房的用编织袋往楼上背或者扛。后来出现了直接放在炉子里的蜂窝型煤,煤店里可收费往家里送,再后来出现了罐装的煤气,九十年代末逐渐有了供暖和煤制气。
八十年代的“新一辈”也是艰苦的一代,结婚时许多人自己打造家具,如沙发、桌椅等,那时大衣橱写字台之类的要凭票购买,青岛第一木器厂大衣橱最受欢迎,但供不应求,有人就买第五木器厂的,由此青年自做家具也就流行起来,很多人都会做木工活,但木材短缺,有人笑称“木匠比木头还多”。
棉布也供应,有一阵子流行起了假领子,假领子可谓是一种原创产品,据说是上海人发明的,因为这个城市讲究“面子”,那时衬衣紧张,年轻人不穿衬衫,觉得不太对劲,特别是到了天冷的时候,只穿毛线衣,里面没有领子,就会变成难看的“和尚领”。因而配上一个假领子。假领子其实是真领子,但它不是一件真正的内衣服装,只是一件领子,是用零头布做成,不收布票,也便宜,像衬衫一样尺码齐全,很受青睐,由此流行起来,有些人会备上好几条轮换着穿。
那时结婚送礼也简单,很少有送钱的,同事间送脸盆、暖瓶、镜子或是台灯、闹钟之类的。结婚时在院子里或是街上支起大棚,请厨师炒菜做饭,业余厨师很受青睐。后来人们开始到饭店办婚宴,也有的从饭店订菜在家请客。迎接新娘大都是骑自行车,有辆北京吉普车接送算是有面子的。
八十年代出现的万元户,搅动了许多人的心,万元户大都是个体经商者,人称“商贩”。那时,岛城最知名的是即墨路小商品市场,以服装为主,时装进货渠道主要是上海。人们乘坐青岛至上海的轮船,船票8元,扛着大包提着小包,往返于青岛---上海之间。企业里吃大锅饭的职工也有不安心的,有的利用星期天,一大早到莱州路蔬菜批发市场进菜,然后到自由市场上去卖,当然,那是不敢公开去买卖的。
青岛人的观念不如南方人超前,据说当时在即墨路批发市场,发现了两个广州的公安卖药材,市场管理人员把人家当冒牌货带到了派出所,与对方广州公安联系,人家说不错,俩人是到青岛出公差,派出所说他俩搞投机倒把卖药材,人家听了很惊讶说,什么投机倒把,在我们这儿很正常,请你们马上放人!派出所的人听了面面相觑,TM的也太解放了!难怪广州等地先富起来了,大概人家会赚钱,要政策,知道“遇见红灯绕道走”。
那时,做买卖还不算复杂,只要消息灵通,有好货源基本都能赚钱。83年我旅行结婚到上海,在一小商店里1.1元买了一个烟卷式的打火机,中午在饭店里吃饭遇到两个年轻的青岛老乡,他们是到上海来进小商品的,也没有目标,见我用的打火机,好奇的问在哪儿买的,多少钱?我半开玩笑说批发的,1.5元一个,多了还可以便宜,俩人嘀咕了几句,对我说打算买一百只,说回青岛卖两元没问题。青岛人就这么实在,我笑了,然后告诉了他们实际价格和商店的地址,俩人感谢不已,饭还没吃完就赶着进货去了。
八十年代,街上最流行的交通工具是自行车,送孩子上托儿所、幼儿园也是用自行车,车梁上加个小座位,孩子坐在上面,风雨无阻。每当下班时间,骑自行车的人如潮涌,遵守信号灯的习惯还没养成,只要有一个人闯红灯,其他人都跟着蜂拥而过,法不责众呀,当然,那时汽车不多,交警也大都在小岗亭里执勤。
八十年代初还是一个比较纯情的年代,尽管人们的生活水平还不高,但人们相处比较真诚,对未来充满憧憬和追求。那天老友聚会,朋友唱了一首八十年代的歌曲:“年轻的朋友来相会”感慨万千,沉思良久,“荡起小船儿暖风轻轻吹,花儿香,鸟儿鸣,春光惹人醉,欢歌笑语绕着彩云飞。啊,亲爱的朋友们,美妙的春光属于谁?属于我,属于你,属于我们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歌声仿佛又把我带入了那个特殊的年代。三十多年过去了,弹指一挥间,哦,八十年代的旧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