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康和纸巾盒(三)
第四次会谈(译者:刘晨晨 ) 上回提要:分析家赫维曼金离开了整个8月去休假。分析者朱迪特和朋友艾莉森在池塘游泳休闲。这期间朱迪特十分思念她的分析家,并在结束时问了自己一个问题:je suis amoureuse?(我恋爱了吗?)。以下是分析家度假返回后进行的分析。
——我当时在水中挣扎…
赫维曼金清了清嗓子,手挡在嘴前。
——幸运的是,艾莉森递给我她用以飘浮的浮标… 我不知道是如何,但我最终抓住了它。我瘫倒在上面,半死状态,尤其感到后怕。
我有一种窒息的感觉,就好像我再次溺水一般。
——我当时确信… 真的,我当时确信这就是结局… 我快死了。
赫维曼金交叉双腿,双手放置在沙发扶手上。
——我们回到池塘岸边,我终于恢复呼吸…
赫维曼金不知不觉地倾斜,看上去很亲切。
——总之,我现在在这里,在您面前,活生生的。
他穿了一条淡紫色修身的裤子;一件紫色的V领毛衫。他看起来像是Berthillon冰激淋店的黑加仑-覆盆子口味的冰激淋。(Berthillon:法国巴黎非常知名且有历史的冰激淋店,位于4区的Saint-Louis-en-L’île街道上。)
——您晒黑了。
——我去了撒丁岛。那里的人们比这里的更加爱笑,更放松,所以更迷人。
赫维曼金起身,朝着办公桌走去,他关掉放在上面的Iphone。沉默,阴险狡猾地蔓延开来。我很开心见到他,这是不可否认的。我也有一点生他的气。一个月一次分析也没有。
他重新回来坐在我面前。我们相互之前的沉默使我想起在纽约Film Forum(1970年创立在纽约的独立小众电影院)影院看电影的场景。这是一个艺术且用于试验的电影院,它放映一些欧洲的黑白电影。在影厅的最深处,放映机的发动机悄悄地运行着。在屏幕上,演员们对于摄像机的的位置一清二楚,他们等待着自己说话表演的时刻。如果说话太早,他们将会切断搭档的台词。而如果说话太晚,他们自己的台词又会被其他演员打断。
——您的八月肯定要比我的有趣多了。除了我那失败的溺水,我没有什么其他可… 我将不会讲述我的工作来使您头昏脑胀。
我在观察他。这些颜色真适合他,但是我控制住不向他说一些恭维的话。我害怕开局不好。
——这是关于您的问题,不是我的。
我问自己我(在他这里)占据了一个什么位置。他是否会按照偏好,医疗紧急情况,心理问题来对病人进行等级划分?
——您从不做记录吗?
——在两场分析之间,我会做一些。
自从我来到他的分析室,我从未见过他穿这般的颜色。假期使他很舒服吧。这显而易见。或者他的生活中发生了什么事?一个单纯的旅行不会如此的改变一个人。他恋爱了吗?我们相互凝视着。那放映机在我脑海中嗡嗡作响。
——到了恢复工作的时间,恢复上课,恢复文学(创作),恢复分析,等等。
他尝试挤出一个微笑。
——您的假期如何呢?
——我和我其中一位学生共进了晚餐。我从没这样做过,但是这次,我让自己尝试了一下。
——有何不同呢?
——他将在两周后离开机构… 他想要感谢我,为了那些多亏有我而取得的进步, 坦白讲,我从未听到过如此糟糕的口音… 每次当他发言的时候,小组的同学都克制住自己鬼脸… 我们对那可怕的口音无可奈何… 他是个商务总监… 我可真同情他的客户和同事们… 如今,在这些法国公司,商务总监们用英语开会。这真荒谬! 我甚至无法想象在美国,人们用法语或者意大利语开内部会议,而事实上,那里只有美国人围着会议桌。难怪法国没有竞争力呢… 可我将不会抱怨,(毕竟)这创造了一些职业,尤其如我的(工作)… 也有一些性感的口音,可其他的(口音)真的不… 您能猜到这些性感的口音想要表达什么,不是吗?
——您将会告诉我。
——总而言之,并不是他的口音诱惑了我… 我们差不多用讲法语度过了一晚。这个男人散发出一种性爱的气味,如何解释呢…
赫维曼金交叉双腿,靠坐在座位上并且用手掌拖着他的下巴。
——总有些家伙像这样,他们最细微的动作都散发出一种对性的渴求的味道… 您从没注意到吗?在一些女人身上,也没有吗?
他保持着靠座的姿势,没有回复。
——女人们用削土豆皮的方式就能使一个男人激动,甚至是使一张椅子(激动), 然而我们,我们男人们需要发挥所有的想象力(来使女人激动)… 尤其是我… 我胡言乱语了。
他的卷发好似在他额头上飘动。
塞纳河上的Rosa Bonheur船餐吧
——我们在Rosa Bonheur碰头,为了喝一杯… 他穿着牛仔裤和衬衣来了… 这使我感到遗憾。课堂上的时候,他总是西装革履… 我更偏好穿着正装的男人… 况且… 他给我谈论市场领域的东西… 那些保险箱。一个优质的保险箱至少需要1500欧元,而这个市场每年会增常20%,并且在2011年有45000个家庭购置了保险箱。2012年的数据曾更加惊人…他当时不记得(这个数据)了。一个极速扩张的市场… 不见得是他的谈话吸引了我… 这让您觉得好笑?
——没有。
他放开交叉的双腿,捏着自己的耳垂。
——我不知道为何告诉您这所有的一切…
——这没关系,请继续…
——他是开车来的… 一个没有车的商务人士,这是不存在的… 他带我去了一家桌子靠得很近的用甜品碟子侍菜的希腊餐厅… 我们吃了一份平淡无奇的木莎卡(希腊最具代表性的菜肴之一,主要食材有土豆,番茄,肉末,鸡蛋等),喝了同样也平淡无奇的希腊葡萄酒… 他以设法一次都不谈到他妻子和两个孩子的方式聊了他自己很久… 这些商务人士总是向你售卖一些他们根本就没有的东西!然后突然,他悄悄地把我的大腿夹在他的双膝之间… 笨手笨脚地弄掉了餐叉,并且要求我去捡… 我本应声称没听懂(他说的话),可是我听懂了。
赫维曼金的表情让我想到一个被绑在废弃库房中央的椅子上的人质。
——我的嘴蹭在他的牛仔裤上… 来来回回… 他紧绷着… 坚硬的像一块木头。我们没有孤单到足以让我流连忘返。 我拿着餐叉起身,坐下,盯着他的同时舔着餐叉的手柄。您绝不会猜到他做了什么?他解开扣子然后开始用手在桌下抚摸自己。并且他要求我轻声细语地说些污秽的话… 只用英语。
赫维曼金谨慎地惊跳了一下。我没有做梦,他惊跳了一下。他的卷发仍在微微波动。
——我不认为他听明白了一半的词汇,但是他没羞没臊地手淫…并且弄脏了我的裙子。
赫维曼金的脸似乎在自动擦除。他的嘴,鼻子,眼睛… 完美的中立的表情或者疲劳的表情。
——在一些前提之下,别人的幻想总是令人兴奋的… 然后很快… 人们就会感到异样并且这会变得有点恶心,不是吗?
——您如何来解释这呢?
——我不解释… 我观察。
——您让自己处在这中情况中,您如何来解释呢?
——无聊?好奇?我不知道… 我对于想知道一个人的性欲能走多远感兴趣… 他把我送到家门前… 他想在车上重做(餐厅)那件事,但是我拒绝了… 我没有考虑过一个说着话的性行为… 我的意思是用一种特定的语言… 坦白说,他的手淫行为让我想到那些扮演医生和护士的时光… 这件事将教会我… 和自己的学生调情真是一个坏主意。幸运的是,他将要离开机构了。
——类似的反常情况经常发上在您身上吗?
——不,我很少单独和学生吃饭。
——您的意思是您没有和您的学生发生性关系。一上来就使我吃惊的是,您没有掌控住局面。您的学生,显然地,想要夺取您的权利,您代表的老师的权利,他夺走了。
——那么您呢,您使用您的权利吗?
——什么?
——和您的病人们… 您… 老师,在机构中,展示出一点性感,这我承认,但不足以和大学老师相媲美… 但是,对于一个精神分析家,是最好中的最好… 是一种万能药… 对于您来说这应该是个好处。您的病人哭泣,您用一张纸巾安慰她们… 手放在(她们的)肩膀上,大腿上… 然后,喔… 她们就会对您产生信任… 您将会拯救她们,她们对此深信不疑… 您如此这般倾听她们… 您如此… 友好,亲切,体谅人,完美… 理想…
他交叉双臂,朝我的方向俯身。
——您想要我拯救您的什么?
影厅深处的放映机嗡嗡作响。赫维曼金盯着我。我玩弄着脱了皮的沙发扶手的皮带圈。我有些羞怯。我本从不应该向他讲述这段故事。他保持着冷静。等待,平静且安静。
演员们都沉默不语。
我不再知道我将自己放置在了哪里。如果我坚持的话,扶手的皮带圈终将剥落。
——您承认吗这是吸引人的?
——您能够提醒我,您为什么来到我这里吗?
我有点慌乱。他用一个问题来回答我的问题。我想要逃离并且再也不回来。 再也不。
有人敲门。门打开了,赫维曼金的助理突然出现,手里拿着一个纸巾盒。她发现了我们,很惊讶,然后有些局促地消失在门后。
——真抱歉,我以为… 我以为您的分析结束了。
——进来吧,比阿特丽斯(Béatrice)。有什么事吗?
她连声道歉,结结巴巴的,扭捏着她的脚后跟,屁股,胸脯,咬着嘴唇,就好像她刚刚突然抓住赤身裸体的我们。我意识到,在到达(这里)的时候我忘记问她,她生了一个女孩还是一个男孩。
——纸巾到了。
她递出一个Kleenex的纸巾盒。
——谢谢。放在我的办公桌上吧。
她踮着脚尖进来,用指尖把纸巾盒放在办公桌上然后溜走了,仿佛她的整个身体和灵魂都溜走了,她试图抹擦去她的出现并且忘记那她本不应该看见的可怕场景。
——她从几年前开始和我们一起工作,然而,当她进入我的分析室,当我和分析者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如此局促。
——看她这般尴尬,人们似乎会相信她在您的卧房抓住了我们。
——您有感觉到被暴露吗?
——并没有。
我们笑了。
——我不会把分析室和忏悔室弄混淆的!
赫维曼金观察着我。影厅深处的放映机嗡嗡作响。我擦亮那掉了皮的扶手的皮带圈。赫维曼金如此真实,黑加仑和覆盆子的颜色。
——回到我们(刚才说的)。为什么您来见我?
——我没有变好?是这样吗?
——是您来说。
——我没有做那些让自己变好的事情… 或者与其说,我不知道有什么可以帮助我来… 几天前… 我觉得应该是周三的早晨… 不,周二… 我醒来… 我很惊愕… 我不知道我在哪里,我是谁,我忘记了所有的事情… 所有… 我发现我的公寓,就好像我以前从未见过它… 就好像我从未住在这里。这是一个有趣的效应。我觉得这真棒… 出人意外,不是吗?我开始观察我的周围… 地板… 墙面… 窗户… 天花板… 我觉得… 这就是孩子如何看这个世界… 他醒来… 睁大眼睛… 因为他不知道… 不再知道… 忘记了他之前在哪里… (在此之前)我睡得很沉… 我本可以不醒来,但是就这样,结束了。结束。The end(结束)。但是我醒来了,在我看来这很特别… 我感到这像一次新生… 我存在在一个我第一次见到的世界,因为我忘记了所有… 人们就是应该生存在这样的精神状态下…
赫维曼金凝神地倾听者我,一动不动。
——换句话说,我本可以再也不醒来,这是无足轻重的… 但是我却醒了,怎么说呢,这很神奇… 生活就是这么与众不同… 每一天,人们都应对活着感到惊讶… 对运作着… 人们应该对每日升起的太阳感到惊讶,也应该惊讶于每天早晨我们伴随着太阳起床…
他抬起下巴,他的面目表情表现出一种诧异。一种出神的状态。
——如果我接受死亡的这个想法,那么我是充实地生活着
赫维曼金盯着我,使我不安。 影厅深处的放映机嗡嗡作响。我松开扶手的皮带圈。我感觉他被诱惑了。我不应该感到自责。
——今天我们停在这里。
我没有和他握手就从他的分析室出来了。我直冲入卫生间,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我多么蠢啊。我擦干脸蛋儿,在眼睛被晾干的这期间查看我的邮件。我穿过等候室。遇到一个特别神经质的家伙,至少是烦躁不安的。他紧紧抓住我。
——您等了很长时间吗?
他逼近地站在我面前,我的脸和他的脸之间只有5厘米。我后退。
——我正准备离开,您可以松开我吗?
——抱歉。曼金又接了一个病人吗?
——似乎是的。他分析室的门是关着的。您有预约吗?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小瓶抗菌啫喱,洒在手上然后搓着双手。
——没有。他的助理告诉我,他可能会在两个病人的空隙间接待我。
——今天,赫维曼金耽搁很久,他让我等了15分钟。
——您知道他新的一次分析是在几点开始的吗?
——毫不知情,我刚才在卫生间。我不认为他会在这前20分钟有空… 您有时间去喝一杯咖啡。
我们从助理的办公室前经过。她看着这个家伙,一脸失望。
——他没有接待您吗?
——没有。
我向她走近。
——打扰一下,刚才我到这里的时候,我是如此全神贯注以至于我忘记了问您: 您生了一个女孩还是一个男孩?
——一个男孩。
——恭喜啊!他叫什么名字?
——劳伦佐(Lorenzo)。
她向我展示手机屏幕上的照片。
——真是可爱。
她放下手机,很自豪。我进入楼梯间,走路下去。马克西姆重新追上我。
——我叫马克西姆。
某种东西告诉我,他因为没有和一个陌生女人共同搭乘电梯而松了一口气。
外面,天空灰蒙蒙的,我毫无心情。马克西姆紧紧地跟着我。
——我住在附近。您可以和我一起喝杯咖啡… 在我家。
——去一间小酒馆不是更简单吗?
——我更喜欢在自己家。那些咖啡厅很脏,他们不会正确地清洗咖啡杯,到处都是细菌,人们会感染上各种类型的疾病…
——真的吗?
——在2005年,一个女人在连锁餐厅Wendy’s en Californie的其中一家店的辣椒酱中发现了一根人的手指。这让我恶心。
——那是在加利福尼亚!我记得这件事情。他们找到手指所属的人了吗?
马克西姆做出一副受到惊吓的嘴脸。
——这根手指肯定是属于某个人。你是否曾见过一根手指独自游荡,开车,上班,然后迷失在它正在品尝的辣椒汁里?
马克西姆堵住耳朵,嚎叫着。
——Okay,Okay,不好意思。
——你是美国人吗?
瞧,当我们大步走在Henry Monnier(莫里哀)街道的时候,马克西姆就用英语跟我说话了。但凡一个巴黎人发现我是美国人,他就会用英语跟我说话,就好似我在巴黎唯一的作用是帮助这些巴黎男人和女人完善他们的语言能力。
Saint-Georges广场
我们穿过Saint-Georges广场。他用一种很好的英语向我宣称到,他住在六楼并且没有电梯。为了喝杯咖啡,这也走了太多路了吧…
拉康和纸巾盒系列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