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恩胜| 会吃的外甥

会吃的外甥

于恩胜/文

这天，是谭四僗六十寿日。他父母已故，按习俗，这是他的第一个大生日。离生日还有两个月，媳妇便问他怎么过，他冷着脸一声不吭。过段时间媳妇又问了两遍，他恼了:你怎么那么盼着俺过生日?过一个生日离阎王爷就近一年，你就这么盼着俺死?俺死了你还一大些好处啊?

他媳妇被噎得半天没喘过气来，心想:你快死了吧，死了俺也过天舒坦日子。

可马上，她朝着地吐了三口唾沫:呸，呸，呸，越咒越旺相......她接着骂自己：你糊涂啊，他要是没了，你吃什么哈什么?

等到了生日的前两天，谭四僗发话了:谁也别叫，咱一家人吃顿肉丸子凉汤就中……媳妇听他这么说，顿时松了口气。之前，她一直担心，自家男人这样的脾性，早就把亲戚得罪了，真要请的话，恐怕没人来，更怕人来了，再让他得罪一遍。

谭四僗媳妇开始颠颠地找出金针菜，盘算着是不是做上两个菜，让他喝两口。又犹豫，做呢，怕他骂烧包，不做呢，怕他骂眼里没他，还不敢问。她想:俺的命怎么这么差，摊上这么个主儿，在家里挨打挨骂也就罢了，在亲戚里也赚不出人来……

同辈的人是不愿意跟谭四僗来往了，但年节，还是打发孩子去看他。孩子们到了，叫他四叔的，他还问下:你大挺好的吧? 叫四大伯的，他嗯一声就完事儿了。

如果是媳妇娘家来人，他听见动静就到里屋去，人家不走他不出来。有不看眼色的，问:姨，俺姨夫没在家?谭四僗媳妇就小声嘟囔:个古浪那个，在不在的待咋?

有住得远的，到家已近晌午了，谭四僗媳妇热心，留人吃饭。谭四僗从不作陪，板着张脸，端了饭菜到里屋去吃。人走了后，他先是训斥老婆一番，然后把那人从头到尾奚落一顿: 那白袜子都发黑了也不知道洗洗;手指甲沟里存着的灰糊墙也够了;喝碗黏粥还呼噜呼噜的，那动静跟猪吃食一样……

谭四僗媳妇露出奉承的笑，但他一转身进屋，她就连着呸三声:天底下就你要干净，穷酸样儿吧……

时间长了，不得已，众亲戚谁也不愿意在谭家多待一会儿。

到了谭四僗生日这天，媳妇做好了肉丸子凉汤，大着胆子炒了两个菜，看男人不是很高兴，可也没太不高兴，她才放了一颗心。

一家人正吃着，谭四僗媳妇的外甥来了:二姨，你要的花样，俺娘让俺给你送来……

谭四僗喝了点酒，破天荒地露出笑脸:今们儿俺过生日，你坐下吃碗面条。那外甥一直知道姨家的饭好吃，但姨夫的脸难看，好容易逮着他开口留人，客气了一下便坐下来。

谭四僗媳妇正忙着，觉得外甥不是别人，就让他自己盛面条舀卤子加青头。那外甥只夹了半筷子面条，却舀了大半碗卤子，加上各种青头，正好一大碗。外甥喝完最后一口汤，说了句:都说俺姨夫家的饭好吃，果不其然……

他没说姨家，而是姨夫家，这让谭四僗舒服，但他心里更舒服的是这外甥会吃。外甥一走，谭四僗就说:抽条加码，宽发发的卤，你外甥在吃上很懂行……

谭四僗媳妇见男人夸人，夸的还是她娘家人，心里发慌: 他是笑话俺外甥吗? 谭四僗接着又教训孩子:看你们，笊上一大碗面条，舀那么点卤子，加那么点青头，你们是吃面条呢还是扒干饭呢?真是糟蹋了好物儿啊…….

最后，谭四僗跟老婆说:以后做了凉汤，就叫你外甥来吃啊……

看谭四僗晃悠着进屋，谭四僗媳妇神志才复原:多亏了外甥，要换了别人来吃，弄不好自己又要挨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