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马超和丨散文/村小记忆

作家新干线

作者简介

马超和:笔名路杉,甘肃省民勤县人。1983年生,本科学历。2006年至今,先后在《散文选刊》、《华夏散文》、《甘肃日报》等报刊杂志发表散文作品多篇。作品《红柳》在2011年“美文天下﹒首届全国旅游散文”大赛中荣获二等奖;作品《山行》在2011年全国散文作家论坛征文大赛中荣获二等奖;作品《缅怀逐鹿中原的时代》获第二届“新一代”文学作品大奖赛80后组二等奖;作品《青土湖的苇》荣获甘肃林业网生态征文二等奖;作品《平安是福》荣获甘肃省“我的平安梦”主题征文活动三等奖;作品《走在连古城边缘》荣获甘肃林业网第二届生态文化大赛一等奖。

村小记忆

马超和

我的职业生涯是在家乡一所名为小西沟小学的小学校拉开序幕的。那年,我二十三岁,大学毕业待业已有一年。

小西沟是全乡最偏远的村,小西沟小学是全乡最偏远的学校。小西沟村的群众难打交道是远知近晓的,一般没有人愿意去小西沟小学工作。如果从其他学校调人过去,任谁都会认为那是做错了事,被“贬谪”了。于是,教师调配成了有关方面颇为头疼的一件事。没有办法,每年都只能安排新分配的大学生过去。那些新分配的大学生在小西沟小学经历了生活上的诸多不便和工作上的许多不快之后,都会想方设法调离。所以,小西沟小学的教师流动性很大,形象地诠释了一句话:“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秋季开学前一日,我骑着摩托车载着被褥前去报到。老师们都已到校,为开学做着准备。跟校长短暂的交谈后,他指给我了一个房间,说:你就住这间吧。我不是个十分注重细节的人,稍事打扫,支好桌椅,便搬了进去,是办公室,也是宿舍。

学校开设一至四年级的课程,算我在内,共有五名教师,均为男性。我担任四年级班主任,主要承担四年级语文、二年级数学教学任务。校长是本村人,家就在学校附近,其家属在学校不远处开了个小卖部,捎带着耕种十余亩承包地;另外三位,一位是我小学五年级时的数学老师,一位是弟弟小学三年级时的语文老师,一位教过妹妹好几年。当时,他们年纪都五十开外。他们家在邻村,每天下午放学后回家,第二天开课前到校。学校有灶,雇了附近一五十来岁的妇人,每天做中、晚两顿饭,工资由村上承担——村上有一个千亩地农场,倒也宽裕。那妇人很精干,饭菜也算可口。后来不知是何缘故,村上不再承担雇人的费用,学校因为经费紧张也不予开支,便停止了雇佣,吃饭问题只能自己动手解决。我不擅长和面,自觉洗菜炒菜的轻省活儿怎么也不会轮到我,便主动承包了洗锅抹灶的活计。几个人配合得倒也不错,从没有因为伙食费用分摊、劳动分工等闹出什么不愉快。

宿舍门前是一个园圃,栽植了许多柏树。因为肥水充足,它们长得枝繁叶密,枝叶间寄居了许多鸟雀,从旭日露出笑脸时起,它们就叽叽喳喳个不停。那些鸟雀因为与人毗邻而居,对人没有多少惊惧,你的怨气与怒火并不能迫使它们改变自己的生活习惯。所以,清晨,任你睡功如何深厚,也不能睡得安然。

起床,洗漱完毕,胡乱吃些早点,学生就陆续到校了,一天的工作也就开始了。一早上,检查作业,上课,虽然片刻不闲,强度却不大,只是有时会觉得很气恼,因为总有那么几个学生,上课时不安分守己,小动作不断,课后不做作业而又谎话连篇。我年轻气盛,再加上个性使然,尽管有“不得体罚和变相体罚”的纪律约束,但对于那些懒惰调皮且屡教不改的学生,还是忍不住时不时采取武力手段加以惩治。还好,家长们都足够包容,不怎么计较——如果换了是现在,定然吃不了兜着走。我心里清楚,从教的这些年里,我的教学手段并不高明,与学生的关系也不是很融洽,很多学生甚至对我当年的严厉耿耿于怀,但我起码还能问心无愧:我出身农家,自然知道上学读书对农家子弟的重要性,在很多事情上,多得是求全责备,却很少掺杂私心好恶。

中午放学,学生回家吃了午饭,就又急匆匆地赶到学校,极少数在教室里做作业,大部分在校园里追逐,嬉戏,吵得人无法午睡。起初,有点小生气,冲出去声色俱厉地训斥过几次,也没见有什么显著效果。慢慢地,习惯了,干脆不午睡,看看书,读读报,或搬把椅子坐在树荫下看他们玩耍。开始,对于我的存在,学生们还有几分顾忌,后来就不在意了。

教案、作业什么的,虽然没有严格的要求,也不怎么抽查,但毕竟是刚参加工作的,不敢有丝毫马虎。学生人数不多,作业在自习课上批阅完了,教案也在学生做作业的间隙完成了,下午五点多放学,第二天早上八点半上课,中间的十多个小时无公可办,全由自己支配,有多少瞌睡睡不掉呢!学校里有几台电脑,配置也还可以,就是没有连接网络,不能登陆浏览网页,不能在线观看影视剧。实在无聊的时候,我倒是会玩玩蜘蛛纸牌,但绝大多数时间,我都是待在宿舍里看看书,写写字。有时也到学校外面走走,看老人们下棋、打牌。

村子靠近河岸,虽然绿树成荫,却也没有多少蚊蝇。向东走,约摸五里地,便是石羊河。夏秋季节,挽起裤腿,跳到浅水的港汊里,运气好的话,能摸到几条三四指宽的小鱼,纯野生的。拿回来,简单地处理一下,用来熬汤,即便不添加什么作料,其味道也极是鲜美。港汊里也有虾,个头不大,我不爱吃虾,自然不屑一顾。一位姓孙的同事却极喜欢,隔三差五用漏勺捕捞了来,在淡盐水中浸泡一宿,在滚水中焯一下,就着小酒,慢条斯理地品啜。

教室前面有一大块地,栽着几行果树,总共有五六十株,是学校建成后栽的,我跟它们相遇时,它们走过了十余个春秋,早已进入盛果期。每年春天,这些果树都会开出繁花,校园里弥漫着淡雅的花香,蜂飞蝶舞为之奔忙。只要狂风冷雨不来捣乱,当繁花落去,枝头定然幻化出米粒大小的果实。老师们分工协作,按时浇水,及时追肥,适时杀虫,精心管护。收获的季节,校长带领老师们利用闲余时间采摘了,挑选其中周正的,用白纸包好,给村干部及相关人等送一些,剩余的作为福利平均分给大家。“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上班不久,就赶上“分赃”,我也分到了一些,四百多斤。我有些不好意思,校长说,分了,就有分的理由,拿着就是。我释然了。这么多,自家一时是吃不了的,放置得时间久了,折损必然很大,就分一些送给亲朋好友,很受欢迎。

与学校一路之隔,紧挨着有几个小卖部和一家小诊所,平时没多少顾客,却总聚着些个闲人,海天海地地胡吹乱谝,把个狭小的空间搞得乌烟瘴气。我不怎么进去:闲人多的地方容易滋生闲话,再者,没有共同的话题,生硬地凑上去,岂不是自讨没趣?

学校东南角紧挨着的是一个占地近百亩、地面高度最高近六十米的大沙丘。经过多年治理,植满了梭梭,梭梭长得粗壮,俨然是一座草木略显疏稀的土山。春夏季节,天晴日好,带着学生上体育课,那里是我最中意的操场。蹑手蹑脚地走上去,可以看到沙鼠在洞口晒太阳。它们看到有人过来,迅速地钻回洞里。偶尔也会看到只行色匆匆的野兔,看到人,折头慌里慌张地逃离。相比之下,蛇鼠子(一种小蜥蜴)似乎不怎么惧怕人,总是冷不丁从脚下窜过。蛇鼠子的样貌并不端庄,初见之时,定然令人讶然一惊,甚至起些鸡皮疙瘩。最可爱的还是那些昆虫,论长相,实在让人不敢恭维,名字更是土得吓人。男孩子顽劣,抓住那些奇形怪状的虫子往女孩子身上丢,可她们也是土生土长的,早就见怪不怪了。

冬天,周五放学时如若天气不好,我索性呆在学校,不回家去。睡觉睡到自然醒,把炉火捣腾得旺旺的,穿着“睡衣”洗漱一番后,烤几个洋芋,用砂锅熬些小米粥或煮几块从家里带来的羊肉,招呼饱肚子,钻在被窝里看看书,听听歌,只觉得神仙的生活也不外如是。困倦了,穿戴整齐,在空寂的校园里走走。下点雪最是好,光洁的雪面如同品质精良的纸张,可以任意发挥。鸟雀们原本伫立在白杨落光了叶子的枝杈上静静观望,按耐不住了,飞落下来,在它们不甚满意之处做些修饰。

因为人均耕地较多,再加上那些年农产品价格稳定,各家各户的收入都不错,“读书无用”思想很有些市场。农闲时节,人们无所事事,就聚在一起喝喝小酒,玩玩小牌。一些家长玩心太盛,嫌辅导孩子耽误自己吃喝玩乐,动不动打电话到辅导站告状,说孩子的作业负担太重,你若是把作业稍微削减一些吧,又有人举报你不负责任,实在让人有些哭笑不得。其实,这也是学校留不住教师的直接原因之一。

冬去春来,绿化是首要的事情。学生小,帮不了太多忙,翻地、开沟、挖坑之类的活儿,还得教职工自己干。我和同事们间植了原有的柏树,在间隙里里栽了国槐和丁香。出于既是会计又是出纳的便利,我特意买了几棵核桃树,栽植在旗台两侧。我想着,很多年后,它们会投下浓荫,会贡献出丰硕的果实,会成为我在此工作、生活的一个见证。如今,很多年真的过去了,不知道它们是否枝繁叶茂,是否硕果累累。

因为还在试用期,我月工资三百元,偏低。尽管我不抽烟,不喝酒,几乎没什么应酬,花起来却也捉襟见肘,不得不时不时地向父母伸手。尽管父母从来不说什么,自己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在外面打拼的同学都鼓动我出去闯一闯,我不是没有动过心思,只是出于种种现实的顾虑,终未付诸行动。

大学三年,一心想着为毕业后好就业、就好业添加砝码,自觉地拒绝花前月下,然而事与愿违,毕业时,非但没能顺顺利利地就业,也未能通过实践积累些哄骗女孩子的所谓技巧,以至于当工作稳定下来开始找对象时,才发现自己在情感问题上多么低能。那时,有正式工作的女孩子可是稀缺资源,受万方瞩目。有热心人给介绍对象,但凡条件说得过去的,对方一听我是小学老师,脸上便显露出轻慢之意:孩子王嘛,能有啥出息!尽管我向来不妄自菲薄,但现实的困顿还是要面对和摆脱的。于是,托关系讨人情调到了中学。

不经意间,十年过去了,我一直没有回去过。听我一位在乡派出所工作的同学讲,因为“教育布局调整”,学校被撤并了,校舍成了乡上驻村干部的据点;学校门前的小卖部和小诊所仍在,依然是闲杂人等聚集嬉闹的场所,农闲时节,阴雨天气,小卖部里仍然会传出嘈杂的声音,派出所的干警在那里查处过多起聚众赌博的案子。

有位朋友是小西沟的,常在朋友圈里晒村庄景致的照片。从他晒出的有关学校的照片看,校园内外的树木依然葱郁,只是院子里长出了些许杂草,树沟也快被枯枝败叶掩没了。我没有看到有关教室的照片,但我能够想到,窗台上落满了灰尘和鸟雀的粪便,教室内,墙角布满尘网,墙上的涂料剥落得厉害,门乍一推开,门框上的纤尘抖落下来,刺得人喉咙发痒。

照片里的村庄,有葱郁的树木,有悠闲的牛羊,有崭新的房屋,有洁净的道路……然而,我总觉得缺少点什么:没有了琅琅读书声,村庄会显得缺乏生气——我坚信,没有学校的村庄是没有鸟兽的森林,是没有鱼虾的湖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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