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传统国学,无非儒、道、释而已。然而,对于三教之特质,人们惯于用“儒家治世、道家治身、佛家治心”概括之。
其实,这种表达并不准确。人只观其大略,而忽视其细节造成误解。道家不仅治“身”,而且,道家的“养心”之功富有开拓性、灵动性,因为道家开拓出的心灵境界乃是一种充满诗情画意的空灵境界。
道家“游心太虚,驰情入幻,振翮(hé)冲霄,横绝沧溟,直造乎'寥天一’之高处,而洒落太清,洗尽凡尘,复挟吾人富有才情胆识者与之具游,纵横驰骋,放旷流眄,居高临下,超人观照层层下界人世之悲欢离合……”
对于逍遥境界的描述,自先秦来,可谓汗牛充栋且美不胜收。不过,也许更诱人的话题不在于心灵境界的描述,而在于此“逍遥”的心灵境界是如何获得的。
道家的心灵境界之达成路径可大致勉强描述为“守一,抱朴,虚静,逍遥”之过程。
守一是道家对待宇宙万物的根本点。一者,道也。
庄子在《齐物论》言:道通为一是“整体,是全部,守“一即为守道,即不要过分追求“外物”这些零碎的东西,而要守住整体:“其分也,成也;其成也,毁也”。
道家莫不将“守一”作为修道的根基。守住了“一”,就守住了道,也就守住了整体。见素抱朴乃守一的“基本功”,老子云:“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庄子的“终身役役而不见其功,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形容当下人的精神生活可谓恰如其分。守一就是守住“朴未散”的淳朴之心,见素抱朴其深意在于守住淳朴之心,不为物欲所动。惟其如此,方能保持恬淡之心,与大自然为伴,颐养天年。道家尤其反对机心,如庄子笔下的种菜老者宁愿“抱瓮汲水”,而不愿采用高效的灌溉技术。以世人眼光,老者似乎愚不可及,而实则老者深有寓意:“吾闻之吾师,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载也”。只有外“驱”万物之累,内“弃”机心之乱,方可做到真正的虚静。老子所言:“何谓贵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唯“致虚极,守静笃”矣,庄子云“吾丧我”,即通过“心斋”达到坐忘而彻底做到齐物。逍遥无疑是一种内敛、凝炼的过程,在这“无碍”的逍遥境界中,不再受某一区域、某一时段的禁锢,而是“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逍遥于宇宙万象之中。逍遥在庄子视野中,乃是一个“游”字,“游乎天地之一气”、“游心于淡”、“游无何有之乡”、“游心于无穷”、“游心于物之初”等等。一个“游”字驱除、超越了世间多少的障碍和禁锢——甚至包括生死的藩篱。庄子所谓的“死生一如”,此种豁达、恬淡、超然的人生态度乃是得“道”的具体体现。道家的逍遥不但成就并实现了心灵的最高解放,而且还“不期然而然”地成就了空灵艺术和精湛的技艺。以艺术而言,书法中的“虚室生白”、知白守黑;绘画中的恬淡而空灵的境界;音乐中“大音希声”的天籁之音等等,皆须有开放而逍遥的心灵做底蕴。倘若艺术家缺乏逍遥而高远的心灵世界,陷入声色犬马的名缰利锁之中,以功利的心态对待艺术,那么注定不能完成伟大的艺术作品。同时,逍遥的心灵因为无所“滞”,无所“畏”,所以亦能成就精湛的技艺。庄子笔下有不少技艺高超的奇人:粘知了的佝偻丈人、解牛的庖丁、吕梁蹈水自若的丈夫、削木为锯的梓庆、斫木的轮扁等等,皆身怀绝技,在各自领域里游刃有余。逍遥心灵境界、艺术境界的获得,实则建基于“守一”、“坐忘”(虚静)的根基之上。高妙的书法家必须忘掉外物,方可挥毫自若,臻于化境;精湛的工匠必须“清空”外物,方可得心应手,达于无迹之境;善于游泳的丈夫必须“忘掉”水的存在,方可随波逐流。庄子云:“忘足,屦之适也;忘要,带之适也;忘是非,心之适也”,可谓“得道”之言。而种种“忘”,又意味着“守”,意味着“得”,这个“守”即守住“大道”;守住了大道,也就得到了“整体”,就意味着凝聚了“精神”,也意味着提升并开拓了心灵的自由境界。当下在各种物欲横飞的刺激下,心向外驰而不能“守”,正所谓“其耆欲深者,其天机浅”,欲望过多,所“得”愈少,心灵则愈加枯萎,身心愈加疲惫、精神愈加抑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