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本身
丈夫查理是一位高大英俊、才华横溢的戏剧导演,妻子妮可是一位美丽善良、机智幽默的演员。中学小女生见到他们,也忍不住感叹:这是多么迷人的一对儿。
但在这段没有家暴、没有出轨(曾经)、没有财务问题,志趣相投、事业蒸蒸日上的婚姻里,他们两个人依然觉得自己受到伤害。这就是《婚姻故事》——一部没有恶棍的电影——要告诉你的:令人痛苦的是婚姻本身。
妻子妮可,永远说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面对丈夫和心理咨询师,她念不出已经写好的对丈夫的感受。
我就是妮可——那些自诩独立的女人,却在婚姻里怯于表达。妮可认为婚后回到加州生活是他们此前定下的契约,查理却觉得那只是妻子随口一提。
我就是妮可——那些自诩强悍的女人,却不能在丈夫面前表达自己的诉求。于是丈夫有意无意地忽略妻子的感受,妻子一面感动于自己的奉獻,一面期待丈夫的内疚。
我就是妮可——事情过去了,情绪还在。新一轮冲突刚开始,宿怨已翻江倒海袭来。想要旧事重提,又觉得姿态不够好看。想要据理力争,却不想事态升级。翻过了感情的千山万水,把五脏六腑都拧了一遍,只拧出一句“没事”。
这就是让男人和女人都无比压抑的婚姻生活。
其实,很多婚姻都死于一个马桶盖。
热恋的时候,男人觉得女人像小鹿一样灵巧雀跃。结了婚,却发现这只“母鹿”时时让人厌烦——她用完厕所永远不记得把马桶盖盖上。可是这种事,说了伤人自尊,不说呢,每看到一次就恼火一次。于是选择把眼睛和嘴巴都闭上。
丈夫不在家的时候,妻子不用紧张自己有没有盖上马桶盖,连马桶圈都被妥帖地放平了等着自己。她觉得这样轻松自在太难得。从前,丈夫是那么清爽欢脱的少年,结了婚却整天纠结于马桶盖。她顾影自怜,自己本是一个多么光彩明艳的少女,如今却被这样压制。
子女在父母手心里长大,日复一日尚生嫌隙,何况两个背景不同、各自成长的成年男女。一旦同居,亲密爱人就成为一个24小时运转的监视器,真是连大小便都不得自由。
热恋的时候,上厕所想着拧开水龙头盖住小便的声音,心里还是甜蜜的。老夫老妻了,连便秘都懒得关门,门里门外对视一眼,真是既疲惫又孤独。
婚姻里的人,有太多的内心戏。比如对方暴毙,自己阔步向前。比如自己临终,等来对方的忏悔加感恩。人们多么想把自己装进电视剧,那里坏人坏得彻彻底底,好人好得滴水不漏。而真实的生活,总是伤人于无形,我们永远委屈得不明不白。
所以,这世上真有幸福的婚姻吗?
也许特别富有,就可以将所有的琐碎和不如意都外包给他人?
也许特别理性,就可以将所有的分歧都开诚布公、条分缕析、不带情绪地解决?
也许特别随和,就可以将所有的摩擦都视为无物?
所以,婚姻是为了什么?为了共担风险和税费?为了爱情,为了有一个可以疗伤的地方?为了家族、老人和孩子?
这其中哪一项,非婚姻不能解决呢?我们可以用赤裸裸的利益捆绑合作伙伴,也可以永远在情海翻滚,嘲笑世人眼里的责任和义务。我们甚至可以永远成功,永远健康强壮,在行将衰朽的时候撒手离开。
也许每一对热恋中的情侣,都曾自诩可以超越平凡,于是走进婚姻。渐渐地,人口变多了,房子变大了,彼此的称呼变了,交谈的口气也变了。如同忒修斯之船行在海上。木板一旦腐烂就被换掉,直到有一天这船上再也没有一块始航时的物料。自己不复当年心境,另一半也变得冷漠或庸俗。然而婚姻存续,被生活的风浪推着,在时间里漂荡。
有一天,我们突然看到对方眼里的自己,竟那样面目模糊。终于问道:“它还是原来那只船吗?它又在哪一刻成了另一只船呢?”
那船上的每一块木板,都是我们曾经生猛的灵与肉。顶着风浪和时光,它们日渐陈旧。我们更换它们,就像彼此撕扯身上的腐肉。
风平浪静的时候,疲惫地躺在甲板上,看看同样狼狈的他,就是自己选的这个人——经不起细看的人。我们执手相看,看尽了彼此的不堪和软弱,看尽了共存于二人心里的悲伤和喜悦。
《婚姻故事》的最后,当查理终于看到妮可写下的对丈夫的感受时,两个人潸然泪下。即使相看两厌,也不能接纳第三个人。即使走散了,依旧情谊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