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话文章】张白鹭|白鹭居笔记(101—123)
白鹭居笔记
(101)
古人论画有道:“凡为画者,始贵能入,继贵能出,要沉著痛快为极致。”真诗之鉴也!人道,诗乃唐一代之风气所致,故吟梅诗乃冬一时之风气所致。世人吟梅,无不极工写貌,穷达施情。是文人之风,亦癖也。君不见《病梅馆记》乎?所谓“梅以曲为美,直则无姿;以欹为美,正则无景;以疏为美,密则无态。”,不写真性情,专著古格调者,亦何贵哉?余亦写梅,多失固态,寄托骚闷。尝以网络得今人之梅篇,曰《俗眼看梅》:“树矮枝纤花色稀,早春风过瓣纷披。料来难胜栋梁任,只合柴房事晚炊。”虽不捉情趣,难得真朴,达古人不到处。
(102)
或曰,凡文学艺术,其境界非炉火纯青,亦非出神入画,信是不能自拔,一发而不可收拾。
(103)
姜词好为小序,世人憎之,谓序为文余。此见解不类也,就序、文而言,本不相悖,各自成章。序乃文之背景,文乃序之旨宗。本表现形式不同,奚为重复者欤?若非序文,安得词学之补遗?词人之详细?
(104)
有时掩扉抱读,得益不甚。更偶然翻书,便有所得。与古人觅句相类:“终日觅不得,有时还自来。”
(105)
尝与郝灵芝论诗,谓之现代诗之乱:盖不知诗之所谓诗人,为诗而诗,此乃诗之哀,亦所谓诗人之哀。所谓诗人妄意世人绝非诗人,皆不知诗。
(106)
余尝校雠词之《无闷》,其与《催雪》句法相类。或声律唱法相背,不得而知。按《催雪》(风急还收)乃姜夔始创,却有丁注词《无闷》与其一致,仅易数字耳。姜抵丁少约百岁,故先有丁词,非姜独创。《词律》是载。按《钦定词谱》,并无此说。察其风格,似极白石。又上片结句,丁词“想谢庭诗咏,梁园赋赏,未成欢计。”姜词“谢庭诗咏,梁园宴赏,未成欢计。”假借本自姜词,丁增'想’易'宴’为'赋’,'赋’抵'宴’稳而不工,窃以为白石之作也。然此辩法无据,故令赵冉请教于校师,至今不果。
(107)
读《岁寒堂诗话》而知推子美,然冗篇赞杜,或有附会,令人憎厌。而有“大抵句中若无意味,譬之山无烟云,春无草树,岂复可观。”拈有态之物,详无形之意,妙哉妙哉!又:“惟子美则不然,在山林则山林;在廊庙则廊庙,遇巧则巧;遇拙则拙,或放或收;或新或旧,一切事,一切物,一切意,无非诗者。”旨不惟在写真,凡有心处,皆诗之源也。
(108)
南唐江为有诗句:“竹影横斜水清浅,桂香浮动月黄昏。”多不为後人知。至和靖乃更二字,遂成绝句。“诗贵不经人语《怀麓堂诗话》”余谓,情性所至,持材而为之,使闭门造车,出户合辙。仍余意味,有生气。可谓“要须意在律前,乃可敌古。”
(109)
白石老人所谓似与不似,俱类乎诗法。有似而不诗者,有不似而诗者。
(110)
昔日读金圣叹之《三十三不亦快哉》,颇具性情。尝自言:偶遇高人诗作,而自视我辈狗屁文章,忽然大笑,乃掉头饮酒,不亦快哉?
(111)
视人物不入眼,是我胸中戾气耳,须一扫除。
(112)
仆有弟子独赏东坡之琴诗“若言琴上有琴声”,乃告之坡亦有“石中无声水亦静,云何解转空山雷”,尝自注韦诗曰“水性本云静,石中固无声。如何两相激,雷转空山惊。”其琴诗犹本于此。
(113)
“东坡亦未必逼真古人,却是妙绝时人。王、欧、梅工夫皆深于坡,而坡亭亭独上”,每读坡诗,独有活着之感觉。所以亭亭者,是融化其中而超然物外也。亦专家、大家之有别也。
(114)
读《陵川集》序曰:“赓载以来,倡和尚矣,然而魏晋迄唐,和意而不和韵。自宋迄今和韵而率和意皆一朋俦相与酬答,未有追和古人也。独东坡先生迁谪岭海,尽和渊明诗,既和其意,复和其韵。追和之作至此始。”又子由道坡至黄州,其文遥遥不可追。仆以为儋耳后,坡已绝后来者。故从其追和陶诗,悉获一二。
(115)
旧屋危不能入,临去尚遗一拳砚石。是仆作书画用,砚身无铭,独不恨其贱,盖朴拙也。得浩鹏赠双铜杯,想君子置以物外,不受。
(116)
诗,莫言其大,寄托之糕雁而已。只郁闷吼一嗓子耳。诗恰是此一吼。
(117)
“长袖善舞,多钱善贾。”未苦读书,不足以言诗。
(118)
中国传统、古典之技艺,辄一脉相承。诗书画印,戏曲皮影,嘌呤功夫……在乎艺人之境界,生活之知觉,自然之领会。
(119)
归来,见仆《韩非子》封面被小女题我姓名,而呶气全无。不爱书如此,独怀赤子之心,善哉善哉。
(120)
往日,与友入烤店,座旁皆存书。信手触落,得诗僧句:即今休去便休去,苦觅了时无了时。我友惊讶,仆始觉与古联“得过且过去,自然而然来。”有暗合处。能块然冲破胸次者,大抵禅味如此。
(121)
对联以自然衔接为上,不拘束于规规者自得况味。若夫天必言地,雨必出风,亦不复观焉。
(122)
仆诗友清水於秋日作:“平原月小”即戏之曰:“中国人多”。
(123)
不读稼轩,不足以言词。昨日连饮四场,夤夜被同学送回。起来复饮,谓之回魂。呼人不应,只稼轩作伴,二人痛饮。辛词其人不到处,乃以拳拳之心磨墨,以本来之我触笔。或有讥“掉书袋子,固是一病。”者,辄一家之徒,稼轩本不屑于用典,所以熟典而已,如自己出。尝告仆友曰,读《世说新语》可知古人之典故,君子之雅量。辛词俚言庾语并用,不在乎所逞其才也,是谓百家言辞熟烂于腹,要则信手拈来,盖自我当时不复觉察也。噫!满腹报国之心,而区区于歌辞之小道末技耳,本无心植柳,岂不谓之高邪?前辈之性情尚不逮,词乐既失,而耿耿于平仄之间,捉住之形骸而已。吾辈真不复可观。
【作者简介】
醉书生,原名张白鹭,一九八七年生于河南漯河,寓居北京。小学因故退校,性嗜酒,癖诗不放。白鹭诗社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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