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川人嘴里的那些土话
遂川人嘴里的那些土话
刘述涛
遂川人的语言分为两种,一种是客家语言,一种遂川本地土著所说的遂川土话。至于还有什么于田话,巾石话,那是小地方语系,同他们所居住的地方靠近别的某个县,从而洐生出一种属于当地的一种民间语言。
客家话同广东、福建、湖南这些南方省份的客家语系皆本上相同,人说,天下客家是一家,车同轨 书同文 行同伦,言相近。自然客家人遇上客家人,不管是来自于哪个省的,都没有了语言沟通上的困难,吐出的话句,都是彼此明白的。而我们,虽同是汉族,却有语言上的差异,只能用普通话来平衡量。
土话又叫方言,方言难懂,有人说,中国最难懂的方言是温州话,说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温州人讲鬼话。曾经的抗日战争,还对越自卫还击战,温州话都是军方常用的保密语言。只要两位战士拿起步话机,用温州话喊上一通,破译的敌人就听得头大,不知道这两个人天上一脚,地下一脚,讲的一些都是什么。所以,在部队里,来自温州的战士总被人高看一眼,总觉得他掌握了奇门秘籍,说不清楚什么时候,首长就会把他找来,让他将首长的指令,用温州话发出去。还有难懂的应该是福建话和广东话,说起来了也是云里雾里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曾经有人说,遂川土话也难懂,讲快起来,也像鸟语一样,叽叽喳喳的,旁边的人不知道在说什么。我倒是觉得遂川土话不难懂,倒是词汇很丰富,也很形象。像散步的时候,一伙人走到了一起,走不动了。遂川人就会说,结胚。结胚两个字多形象,你想到胚胎,可不就是一团。遂川人用结胚来形容结成了一团。正是因为有这样生动的字词句,我才会经常想,要是像上海作家金宇澄那样,用自己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方言,创作出一部小说,那就蛮有意思。
可惜,到现在我只是一个想法,却没有付诸行动,也没有想到好的切入方式及好的构思。好在,人不死,债不消,人不死,心还在,就会是有可能。
遂川土话最难听的是骂人的话,什么上死人,下瘟猪,怎么就留下了你。什么恰你黄肿大肚,恰你上呕下泄,恰你肿肚……反正怎么恶毒怎么来,所以,惹上了遂川人,不被打死,也会被骂死。
另外很难听的就是两妇女对骂,或者是骂街。现在这样的人这样的事少了。以七八十年代,经常一大清早,就能够传来女人站在大街上泼皮赖死,嘴巴里面没有一点禁忌,真的像一些老人摇着头说的,怎么就不怕阎王爷扯了她的嘴巴?这样的妇女,都是心胸狭窄,眼睛里面小得只有自己。所以,一分钱也是争出牙齿血,一分钱也有人脑袋打成猪脑袋。有时候,就是为了几颗青菜,或者一把米一把糠大小的事情,就在街上开骂,从祖宗三代开始骂起,词汇绝对不重复,前五百年,后五百年的事都翻出来说,有的是说法。我现在仍很佩服遂川的一些女人,她们是真正的演技派,眼泪说来就来,该哭就哭,该笑就笑。现在的我,其实也挺理解那个时代的人和事,都是生活憋屈,经济困难,所以才会借着街骂,也把自己生活中的委屈、无奈、痛苦、伤心都给骂了出来。骂得口水干了,心头也就好受了,舒服了,重新又开始好好生活了。过了一些日子,另一位生活不如意,觉得死的心都有的女人,又站在大街上骂了起来。这种骂也很有艺术,要么是指桑骂愧,要么是此处无声胜有声,要么是边骂边哭诉。我曾听过一位家里被贼偷过的妇女,站在大街上开骂,先是骂贼偷过偷绝,然后骂着、骂着就话语转移,从三年前丢失了一只袜子,到小时候丢了一只铅笔换来的一顿打。这一通骂,真的骂得痛快淋漓,不带重样。很可惜,现在没有了这么语言丰富的妇女,也没有了骂街的女人。现在的不管是年纪大还是年纪轻,都是半洋半土的说话,遂川土话讲的“捉肚皮仔”。
除了骂街能尽情的展示遂川土话里的丰富词句之外,就是哭灵,现在哭灵的少,很难见到。我小时候,邻居家一位姓肖的老人死了,他的女人那通哭呀,哭得是山河失色,听见的人无不眼中含泪,心头带悲。我现在仍记得她跪在死者的灵前,哭着喊:千把锁,万把锁,也当不得爹爹你这一把锁,我的亲爹呀,你怎么就舍得我们撒手去啦……在词汇不带重样的同时,她还要用哭腔像唱词一样唱出,我的亲爹呀,你在世恰了那么多的苦,担柴卖木,买米煮粥……
这简真就是一出唱戏,现在上哪去看这样的戏?
自然,遂川的女人很会骂人,男人也会骂,但男人骂得实在,骂得干脆。一张嘴,就是你别同我说那么多,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讲咯多,有股卵用。或者是什么卵大卵细,各人的运气,你说咯多,有用?遂川男人也会骂孩子,像什么粪笼挎掉你的。但除了干脆利落的骂几句,最爱做的就是三五人好朋友在一起啪口水。啪个没完,东家长西家短,从江湖到庙堂。这都得益于遂川土话中的词汇丰富。如一个人笑,他可以说,笑你牙齿嘶嘶,也能够说,笑你去死,笑起来没完了。还有什么蛮作兴你,你蛮会笑?这样的语言比我写文章中的语言生动得多,也丰富得多。
像一个人说谎,遂川土话就会说,你东打哑哇西烧灰,能信你哪句啦?看看,就这么一句话,就将一个人物形象生动的立起来在纸上。最形象的还有在牌桌上的语言,抓到一手好版的人会喊,也有天眼开,我不打你茄仔变苦瓜,我就不姓刘。抓到一手不好的牌,还会说,怎么会咯丑。见你舍不得出牌,还有人会说,抓在手里党参样。这样的语言,多有意思。
只可惜,随着时代的变化,好多生动的词汇都在消失,不要说我这样对遂川方言有兴趣的人,就是天天在遂川呆着的人,也是不知不觉就放弃了一些词汇,仿佛这些词汇从来没有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