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稚丨在我满心的怯懦中,还有一丝丝硬度存在
鲁稚:作家,亲子教育专家。著有《随心写出好文章》《三年能走多远》等十余部家庭教育著作,《你不来我也等》《正在消失的物品》等十余部散文、随笔集。
想起几件事。
在成都师范校教书时,我二十多岁,住在教师宿舍一楼。有天半夜突然惊醒,感觉有一个人从窗帘后面探进来,半个身子已经钻过了铁栏,窗帘被顶得拱出一坨,一直脚已经踩在桌上,我一声惊叫,他“呼”地一声缩回去,窗帘啪地打在铁栏上,卷起一阵风,吓得我只是喘气,半天不敢开灯。
第二天,仔细看了,桌上确实有泥。把保卫科罗主任叫来,他断定,可能是猫。我觉得是人。但桌上的泥印模糊不清,看不出是人的脚印还是猫的脚印,其他再无线索,只好作罢。那夜,到底是个什么钻进了我的窗户,永远是个谜。
一直在想,真要是个人,真要钻进来了,那晚会是怎样呢?不敢细想。
不管你觉得会是怎样,但其实往往不会给你机会选择,事情往往是在你浑然不察的情况下发生,猝不及防,无论你是怯懦还是勇敢,其实都只能是本能的反应,不容你有理智的思考。
后来有一段时间我住在教育学院我父亲分的家属楼,也是一楼。当时母亲已经去世,父亲再婚,家里就我一个人。有天早上起来,听说对面的人家被偷了,小偷把窗户的铁栏撬弯,钻进屋,偷了东西若干,主人第二天才发现。
父亲也过来了,到处巡视一遍后,把我叫到主卧室的窗前(我住在另外一间小屋),笑嘻嘻地问:“你发现没有?”
“发现什么?”
“昨天小偷撬过窗子。”
一看,大惊,果然窗户的铁条已被撬变了形,只是因为父亲事前在一排竖立的铁栏上又横着焊了两根铁条加固,才不致失守。原来,小偷先是光顾的我,因为没有得手,才去偷的对面。
万一撬开了呢?吓出一身冷汗。
而最为惊险的一次,是在北京,小偷真的成功入室,就在半夜从窗户翻进我们六楼的家中,把书房里的笔记本电脑、手表、手机、相机等洗劫一空。也是天意,老公第二天一早要到青海出差,头天收拾好了钱、证、衣物、相机等,全都装在箱子里,手表、手机也都放在桌上显眼的地方,只等第二天早上拿起就走。结果,方便了小偷,箱子被整个提到阳台上,里面所有值钱的东西全部搜走,剩下乱七八糟一堆,还有被掏空了钱的钱夹,扔在窗台上,幸好证件都在,也算是“义偷”了。
而整个过程中,我们全家三口居然没有一个人醒来。后来警察说,幸好没醒来,偷点东西还好,万一整出更大的事来,不合算!
屋里地板上清晰地留下了小偷的脚印,警察来拍了照,提取了各处痕迹,但至今没有破案。每当我一想到就在我的家里,就在我熟睡的时候,有一个(或几个)陌生人,从窗户进来了,他走到我的面前,听着我的鼾声,仔仔细细看着我睡觉的样子,他就站在那里,盯着我看,而我却一无所知!每每一想到他那盯着我看的眼光,我就毛骨悚然。
假如我醒了,会是怎样?不知道。仔细想来,那些所谓英雄主义的设想,临危不惧,急中生智等等,真的都是梦呓,事没到临头,谁都不知道会怎样。
要说事到临头,我也确实临过一次头。就是二十年前,和老公去水尾镇(川黔交界处的偏僻乡村)收款那次。我包里背着刚收来的一万三千块钱,当时无疑是一笔巨款。那时也没有私家车,只能坐中巴,结果中巴车上遇到小偷。其实那不是偷,是抢,没人敢吱声,眼睁睁看着他从车头搜向车尾,在每个人的身上探索。快到我身边时,老公拦住了他,问:“兄弟,到宜宾还有多远?”
那人看了他一眼,不答,但放过了他,从他身边挤过,往我这边靠。我紧紧地抱住我的包,想不出办法。老公递了支烟给那人,那人接了,夹在耳朵上。老公转头对我说:“快到了。”我立刻明白,他是在暗示那人“我们是一起的”。我看见前门他的同伙,正高度关注着这边,手伸进腰间。死寂的车厢里,我们的每一个动静都像霹雳一样。
我突然急中生智,对老公说:“市委那边通知了吗?是不是过来接我们?”老公说:“通知了,市委办公室X主任,说我们中午到。”“哦,他们应该就在路边。”我都不知道我在那种时候怎么还能开口说话,而且声音稳定,丝毫不抖。
那人看了看我们,慢慢退回车头。然后他们叫停车,跳下去,走了。一共四个人。
我一直耻于说这件事,二十多年了,一直埋藏心间。因为我们没有见义勇为,我们还称他“兄弟”,还给他敬烟,还把“市委”抬出来壮胆。但毕竟,在最后时刻,我们是有所行动的,说不上英勇,只是一种小民的狡黠,以及一种弱者的自保。那种情况下,躲是躲不过去的,我们还能开口说话,至少说明了,在我满心的怯懦中,还有一丝丝硬度存在。
或许,就是这一丝丝硬度,改变了整个事情,谁又说得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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