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王连载13】——逐虏江南
作者:云萧
编辑:光年
第十三章 逐虏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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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 白:岳飞南下广德途中,扈成口是心非,半途脱离岳飞大部,转往镇江,不久为戚方所杀。广德境内,岳飞率部与金军作战,六战六捷。岳飞军队纪律严明,深受百姓爱戴。金军中的签军,称岳飞军为“岳爷爷军”,争相前来归附。)
广德军钟村,岳飞营帐,王横来报:“有一儒生,不愿自报姓名,惟是言道,愿见故人岳太尉。”岳飞沉吟片刻,突然醒悟,急忙出迎,果见赵九龄昂然而立。岳飞抢先长揖:“与赵干办别离四年,端的想杀岳飞!”赵九龄一边还礼,一边笑道:“我如今已非朝廷命官,惟是一介布衣,岳太尉不可再叫官称。”岳飞拉住他的手,同到室内坐下,而后对王横说:“传语寨中诸将,前来拜见故人。”稍顷,寇成、王经、郭青、王敏求、沈德等人次第到来,纷纷与赵九龄见礼。
赵九龄说:“自建炎元年,金虏四太子大兵攻破黎阳后,我幸得死里逃生。转念朝政昏暗,事无可为,便径自归隐故土。不期三年之内,兵祸已绵延江南,真不知何方尚是乐土。”
于鹏说:“我等闻得,张招抚尚是责授凤州团练副使,却已自岭南北上,今在潭州居住。我们到江南之后,曾去书信一封;建康失陷之前,已得张招抚回信。”接着取出珍藏在胸前的书信,交给赵九龄。赵九龄展开信笺,上面有四行字:“路远势迫,神往形留。天涯涕泪,空怀报国之锐志;鸿雁传书,如见折冲之壮心。勉哉!勉哉!”
赵九龄叹道:“正方委是奇男子!”又问:“岳太尉驻兵广德军,不知今后有甚计议?”岳飞说:“当前乏粮,日后去向,尚未定议。”
赵九龄说:“我归隐家居三年,不期常州知州周杞亲自礼请,言道干戈纷扰,愿听我守土安民之计。我迫不得已,勉强前去州城,却不愿再受官封。今探得故人在此,特来相见,以慰渴想。”岳飞说:“赵丈学贯古今,足智多谋,诚望不吝指教。”
赵九龄说:“四太子大军破临安等地,官家与行朝已航海避敌。然而虏人寒来暑往,势不得在江南久留。依岳太尉军力,若是進兵建康,势必得利,且足阻截四太子大军归路。倘若任他窜逸沿江各处州县,荼毒更甚。不如以建康府城为诱饵,以逸待劳,乘机邀击金虏。”
岳飞说:“我军莫须在广德军至溧水县设伏?”赵九龄说:“广德军不足以供粮,岳太尉不如移兵常州宜兴县,县中粮储甚丰,足供大兵食用。宜兴东临太湖,西通溧阳,岳太尉驻兵此地,便是進可攻,退可守。”
岳飞问:“不知周知州是甚意思?”赵九龄取出一张地图和一封邀请信,交给岳飞:“周知州惟恐岳太尉大兵不早去,故托我带来宜兴地图一张。此回还有钱知县的修书,恭请岳太尉驻兵宜兴,保境安民。”
岳飞等人看过书信,赵九龄手指宜兴地图说:“宜兴县城西南七十里,有一张渚镇,位于通往广德军的大道,溧阳县位于西北,广德军位于西南。岳太尉驻兵,张渚镇最是利便。我已先去察看,然后自张渚镇来此。”
岳飞说:“既是赵丈躬亲视察,我们岂得异议?”赵九龄说:“当前宜兴有四处贼盗,须得岳太尉大兵前去剿灭。其一便是江、淮宣抚司水军统制郭吉,他自江上之战,不战而遁,却盘踞宜兴县南四十里湖洑镇,出没太湖作过。另有林聚、马皋与张充在县境南山扎寨,离张渚镇不远。张充尤其凶暴,号称张威武。当然,宜兴的强盗马皋,并非一丈青的前夫马皋。”
岳飞环视众将:“众太尉有何计议?”王经说:“既是赵丈决计,我们惟当禀命而行。”岳飞当即下令:“大军择吉日出兵宜兴,首先剿灭贼盗。傅太尉、王太尉率第一将和第二将前往湖洑镇,于干办随行,与郭吉投书劝降,先礼后兵。徐太尉率第三将,与刘太尉左军同去茅山,迎接家属,搬运辎重钱物去张渚镇。王太尉、寇太尉各统第四将和第五将分别前往降服林聚、马皋两部。我则和郭太尉率第六将前往降服张充,王干办随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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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州长兴县至张充山寨的路上,岳飞与郭青、沈德、张峪、王敏求带领第六将官兵,取小路行進。张充山寨位于常州西南与湖州交界的垂脚岭,岳飞沿路察看地势,对郭青说:“山寨小路,不宜强攻,可以智取。待我单身先入,攻其不备,你统兵在后接应。”
郭青说:“岳统制身为一军之主,岂可轻入虎穴?不如我单身前往,你统兵在后掩击。”岳飞说:“我必亲身前往,你勿相争。”王敏求说:“既如此,我当追随岳统制。”张峪也说:“岳统制岂可独行?我亦当同往。”
三人不骑马,王敏求和张峪各带一把手刀,岳飞则背插神锏,腰挂佩剑。众人攀山而上,将近寨门时大喊:“烦请报告张威武,言道有北方故人求见。”不多时,二十名匪徒簇拥一个壮汉走出寨门。岳飞挺身上前作揖:“张威武,你可识得故人?”
壮汉惊问:“你是何人?”话音才落,岳飞已闪电般抽出神锏,飞步上前往其头部猛击。张充拔刀不及,只好躲避。岳飞砸中他的肩头,再翻手一剑,砍下他的人头。
众匪一阵惊慌。王敏求和张峪俱已执刀向前,与岳飞站成一线:“官府大军已到,投拜者不杀!”此时,郭青、沈德已率军将山寨合围,鼓声和喊声四起。众匪不敢抵抗,纷纷弃械投降。
张渚镇,岳飞、郭青和刘经、徐庆、张宪两路人马几乎同时抵达,一并招致众多百姓围观。赵九龄迎住岳飞:“此镇傍山临溪,计有一千余户人家,可临时在四周扎寨。”岳飞说:“便依赵丈计议。”张大年上前对岳飞说:“本镇人户多半姓张,本人张大年,曾经出任黄州通判,如今闲居在家。家宅庭院甚大,两个儿子在外做官,家口不多。已腾出部分房屋,恭请岳统制前往居住。”
岳飞说:“怎可打扰居士?”张大年说:“久望岳统制保境安民,岂是打扰?”赵九龄说:“张居士盛情难却,岳统制不必拒绝。”岳飞说:“除非张宅附近另有空屋,可作统制司衙,以免搅扰张宅宁静。”张大年说:“附近正有一间空屋。”岳飞说:“如此甚好。”
统制司,深夜时分,张宪对岳飞说:“岳五哥须去见姚太孺人请安,军务由我措置。”岳飞说:“不可,张威武的部众俱是亡命、乐纵、嗜好作乱之徒,不得已而服从,我须将他们分编到各将各部各队。何况目前春寒尚重,士卒露宿,我亦不得独安。”
天色将明,徐庆来到统制司,见岳飞坐在案前浅寐,不禁自语:“岳五哥昨夜不回家中,是何原故?”岳飞已自醒来,笑道:“深更半夜,怎好進张宅打扰?”
稍顷,王经、寇成来见。王经说:“已顺利降服林聚、马皋两股盗匪,匪兵亦已拆散分编。”岳飞说:“倘若林聚、马皋两人暂时不宜信用,可安排他们当高级军士。”寇成说:“便依此议。”
张宅,岳家临时住处,岳飞从李娃怀中抱过小女儿安娘,激动无语。姚氏说:“五郎,自你离茅山之后,全家安妥。新妇诞育,幸得二妮与六新妇精心服侍。你尤须谢过他们。”岳飞向岳铃、吴惠娘长揖:“谢过二姐与弟妇!”岳铃说:“五郎不须谢我!”吴惠娘却笑道:“奴家立得大功,伯伯莫须上奏朝廷,亦封奴家一个孺人?”众人大笑。
晚饭开始,巩三妹端来两个陶碗,里面各盛一块油煎麦面饼和一大片羊肉,单单放在姚氏和岳飞面前。岳飞说:“麦饼、羊肉在江南来之不易,须与你们共食。”
姚氏说:“此是三妹的一片孝心,她积攒得百文铜钱,上市买得些少麦面与羊肉,言道须犒劳阿爹。”岳飞说:“三妹孝心,我已十分感动。然我怎生独自吃得?”
姚氏说:“你是军中之主,老身是一家之主,你不吃,我又怎生吃得?”众人都催促道:“快吃,快吃!”
岳飞无奈,只得把煎饼和羊肉吃完。姚氏笑笑,便用刀把自己的一份切成三块,分给岳云、岳雷和巩三妹。岳飞惊道:“这如何使得!”姚氏说:“老身是一家之主,如何使不得?孙儿们不吃,我今夜便不须進餐。”众人无奈,只好吃下。
李娃卧房,小安娘已经入睡,李娃还在一盏油灯下教三个孩子读书。岳飞虽是蹑手蹑脚進屋,三个孩子还是扑向岳飞。岳飞紧紧搂住他们,但大家都相互比划,示意不能惊醒小安娘。岳飞对巩三妹说:“我亏负三妹甚多!”巩三妹用手帕给岳飞拭泪:“阿爹辛劳报国,为三妹亲父报仇,我受恩至深,岂有亏负!”
李娃说:“我们便似亲生父母子女,何须言此?”
全屋人吹灯上床,李娃偎依在岳飞怀抱。岳飞说:“昨日军务繁冗,半夜不敢归家,惟恐惊动家人,便在统制司小寐。”李娃说:“实不相瞒,奴家却是思念鹏举,一夜未曾合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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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洑镇,郭吉山寨,于鹏带两名亲兵前来。郭吉与庞荣出迎,于鹏拱手说:“兵家之事,势合则雄。岳统制因周知州、钱知县相邀,即日便到宜兴驻军,欲与郭统制、庞统领合兵,共图兴复大计,特命下官前来投书。”郭吉说:“久仰,久仰,敢请于干办入寨叙话。”于鹏有意问道:“庞统领原属岳统制后军,如何亦在这里?”庞荣说:“自从扈统制被戚方所杀,我便率残部投奔到郭寨主门下。”
三人入寨坐下,郭吉、庞荣读过岳飞书信,郭吉说:“岳太尉英武,我最是敬服,敢不从命!马家渡之战,我不能临阵杀敌,自知有背军之罪,不知岳统制可得宽饶?”于鹏说:“军律不严,最是今日大患。如若郭统制决意将功补过,日后临阵,勇往直前,岳统制自当明奏朝廷。”庞荣说:“当初茅山分兵,悔不听于干办的劝谕,以至扈统制遇害。今日敢不归顺岳太尉!”郭吉说:“且请于干办回报,我们明日便统兵前去张渚镇。”
湖洑镇十六里外,傅庆、王贵率队开進。于鹏驰马来报:“郭吉已答应归顺。”傅庆大喜:“既是如此,我军不如在此歇泊,等候郭吉、庞荣归附。”王贵说:“不可。我知得郭吉为人狡黠,恐有意外之变。不如乘机進兵。”傅庆说:“便依此议。”
全军继续行進,将近湖洑镇,一名军士来报:“庞统领托我转告,郭吉阳奉阴违,已率部往太湖方向逃遁。”傅庆说:“果然不出王统制所料!待我率马军急追,你统步军在后。”王贵对舒继明、张应说:“舒副将可与傅统制同行,张副将率第一将步军与我同行。”
郭吉逃军分水陆两路,船只满载粮食和钱物,却被追兵包抄拦截。郭吉惊慌失措,急对庞荣说:“请庞统领统兵迎敌,待我上船,率水军登岸助战。”庞荣手指郭吉背后说:“郭统制小心!”郭吉刚一回头,庞荣即挥剑劈下他的头颅,大声喊道:“我已决计投归岳统制,有不服者,都与剿杀!”郭吉军士纷纷下跪:“愿随庞统制投归!”
统制司,岳飞召集众将计议。岳飞说:“今顺利平定宜兴四股盗匪,部队已扩充至一万八千人。我欲为刘统制增拨兵力,扩充到二千人;同时增设第八将,任命庞荣为正将,张应任副将。众太尉意下如何?”众将齐道:“我等并无异议。”于鹏说:“我军纪律严明,对民间秋毫无犯。宜兴百姓交相称誉,很多外地人亦到此避难。”岳飞说:“内乱外祸交迫岁月,兵、匪往往并无二致。我军幸得宜兴百姓接纳,当更加申严军纪,严禁骚扰地方。”
王横来报:“门外有一画工求见。”岳飞对众将说:“计议已毕,众太尉可自散去。”又对王横说:“画工必自民间,或是有甚教我。快请進来。”一些人散去,一些人有意逗留。
稍顷,王横带画工入堂,岳飞请他坐下:“不知待诏见我,是甚意思?”画工笑道:“百姓传言,岳太尉俨如天神,求我为他们画一幅丹青。”
岳飞苦笑:“待诏今日见得,我岳飞貌不惊人,岂敢以天神自命?惟恨不能有天神之术,驱逐虏人,保天下百姓平安。”画工说:“不然,岳太尉虽非貌若潘安,却有雄赳赳丈夫刚气。我今日须为你作画,以免百姓误传,言道岳太尉有三头六臂。”
岳飞推辞道:“我整日训兵习武,只为与四太子决一死战,岂有闲暇陪你作画?”画工说:“宜兴人纷纷言道,'父母生我也,易;公之保我也,难!’他们已立岳太尉的生祠,亟待岳太尉的画像张挂。今日你辞得我,却辞不得他人日日前来。”
于鹏劝道:“待诏是美意,百姓是心意,岳统制岂得辜负?”画工说:“岳太尉只须送我一个时辰!”诸将齐道:“既是如此,岳统制不须辞避。”岳飞说:“也罢。”随即全身披挂甲胄,右手拄定天威神锏,任由画工描摹。
画工潜心作画,一个时辰之后搁笔:“好了!”众将争相观摹,纷纷称赞:“形神皆备,如同再造一个岳统制!”岳飞看过,对画工长揖:“多谢待诏,我亦喜欢此画。”画工说:“容我回家临摹之后,再将此画赠送岳太尉。我敢预言,此画将被辗转临摹,一些画工将因此发家。宜兴百姓将争相购买,家家供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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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 白:建炎三年九月,宋高宗得到“金人舟师将由海道窥江浙”的谍报,赶紧渡过钱塘江,躲到越州。马家渡大战之时,攻打江西一路的金军渡过长江,点领江州,深入江西、两湖,差点捉住隆佑太后。兀术占领建康后,又经溧水、安吉、湖州,直取杭州。)
浙江御船,吕颐浩单独面对宋高宗。吕颐浩说:“当前尚无虏人军情,御舟虽大,陛下起居服食,百官朝觐,亦有诸多不便。行宫与御舟近在咫尺,陛下不如暂回行宫。”宋高宗说:“不可,朕只觉御舟安便。既是军兴时节,凡百礼仪,亦须稍事苟简,比不得承平时节。”
吕颐浩不敢勉强,正待告退,宋高宗又说:“吕卿,临安虽有重江之险,亦不可保行朝必无疏虞。朕昨夜取地图观览,不如前去越州。”吕颐浩问:“不知陛下欲于何日移驻?”宋高宗说:“朕已取日历验看,十五日便是吉日。”吕颐浩说:“臣谨依圣旨。”
越州州衙,宋高宗正与吕颐浩议事,冯益来报:“杜充差人禀告,言道金军進犯采石渡和慈湖寨,俱已被他部署兵力杀退,且予敌人以重创。”宋高宗大喜:“杜充煞是不负朕的委寄,破敌成功,朕今冬可以无忧。可召词臣为朕草诏,具道朕回銮浙西亲自迎敌之意。”吕颐浩说:“臣一直建请陛下回銮临安,今日幸得允准。”
钱清堰,一行船队夜泊。御船上,宋高宗与吕颐浩正饮酒谈笑,冯益又报:“官军马家渡大败,杜充已弃建康,投拜金人。”宋高宗酒盏咣当跌地,一下子面如死灰,良久才说:“朕悔不听朱胜非之言,轻信杜充,如今国家既失大江天险,朕须前去明州避敌。”
吕颐浩说:“虏人专以马兵取胜。虏人渡得大江与浙江,必定分遣轻骑追袭。如今銮舆一行,皇族、百司、官吏、兵卫的家小甚众,倘若陆行山险之路,粮运不济,必至生变。陛下若乘海舟避敌,虏骑必不能袭我。依江浙地势,虏人亦不得久留,待虏人退去,陛下可复还两浙。彼入我出,彼出我入,亦是兵家一计。”
宋高宗说:“海道虽有风涛之险,然而不去海道,亦别无良策。卿可速与排办海船,朕亦将命范宗尹为参知政事,赵鼎为御史中丞,兼命张俊军马留驻越州,任浙东制置使。”
明州城东渡门,宋高宗骑马离开行宫,登上一艘大楼船。身后,众宰执也依次上船。当夜,宋高宗正坐,十多名臣僚山呼:“皇上万岁万万岁!”船外雨声潺潺,宋高宗鼻子一酸,差点堕下泪来。范宗尹说:“陛下有此大船,虏人纵有百万马军,亦必不能追袭。”
宋高宗转而笑道:“惟因果断,乃成大事。朕决计遣散低级官员,戡平卫士之变,与众卿登海舟,此便是当断则断,大宋社稷可保无虞。”
次日晨,宋高宗刚起床,张去为入寝阁奏禀:“张俊率御前右军到江岸,言道临安已经失陷,他有紧切事宜,恭请面对。”宋高宗说:“形势危急,他必是求海舟与朕同行,然而海舟已无多余,又如何载得他一万二千人马?”即刻写下一份手诏,交付张去为说:“你可宣谕张俊,命他留明州抗击虏人,若是捍敌成功,朕不吝重赏。一并传宣吕相公,下令船队急速启碇,不得有顷刻住滞。”
大浃江入海口,宋高宗船队下碇。十多名官员登上御船,吕颐浩口奏:“闻得有虏人使者前来行朝,臣愚以为,虏骑追逼至此,尚有何说,不如将他们逐回。”宋高宗急道:“不可,既是事急势迫,尤须开一线通路。”
范宗尹说:“臣愚以为,虏使若是来此,知得朝廷动静,气焰必定愈益嚣张。”宋高宗便改口说:“卿可急速前去明州,礼待虏使,惟求保全社稷,朕不惮纳贡称臣。”吕颐浩说:“虏人既已渡江,必定索取江南土地。倘若依允江南土地,陛下又何以立国?”宋高宗一时张口结舌,良久才对范宗尹说:“卿可与赵鼎同去,先行缓兵之计。若得迁延时日,亦是大功。”
范宗尹和赵鼎才离开御船,宋高宗立即下令:“不须等待回报,立即扬帆出海,直往舟山群岛。”
定海县衙,兀术召集斜卯阿里、乌延蒲卢浑、完颜当海、乌古论少主、韩常和王伯龙等六名万夫长及郑亿年会商。兀术说:“康王一时未得擒获,大金人马后方,又被岳飞等军袭扰,故须暂回北方避暑,待明年再行用兵。然而粘罕曾经言道,若是回师,亦须在江南留得一个大寨。谁愿留守建康?”
六名万夫长相顾无言,当海说:“可叫大挞不野留守建康。”兀术说:“然而大挞不野远在临安城,并未参加附议。”其他五人笑道:“大挞不野缺席,正好由他担当。”兀术说:“既如此,便叫大挞不野留守。大金人马即日先回临安,然后沿来路去建康。”
韩常说:“如今战马不多,自广德军到建康,山路崎岖,此回掳获财宝甚巨,切恐难以陆行。自临安到镇江有运河,若得舟船装载财宝,水陆并行,方得有济。”兀术说:“我亦知得,广德军一带山路艰险,恐遭宋军袭击。自从大挞不野南逃,我大军已与建康府的张真奴、萧斡里失去联系。今日决不可沿来路回归。”
郑亿年说:“四太子虽欲北归,却不可不出榜帖,晓谕南人与康王,宣称搜山检海已毕,备述秋冬尚须用兵,教他们休得执迷不悟。下官不才,愿携四太子钧旨南下,传语康王。”兀术说:“倘若灰溜溜撤兵,于我亦不是滋味。'搜山检海’的意思甚好,你便为我写榜帖。然而康王处不须传语,传语亦是无用。你与李邺等人既已投拜大金,自须引领你们北上,大金当有你们的荣华富贵。”
郑亿年只得陪笑:“四太子的恩德,下官没齿不忘。”韩常说:“投拜煞好,如济南知府刘豫、御史中丞秦桧,便在挞懒监军麾下效力,甚得欢心。”郑亿年说:“更说与四太子,秦桧便是自家亲戚。”兀术喜道:“我曾宴请秦桧,如今秦桧便在江北,你们可同心在大金任官。”
明州城,金军全城纵火,还留下十多名无法行走的女真伤员。临安城,大火焚烧三天三夜。平江府城,大火连烧五天,烟焰绵亘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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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渚镇统制司,岳飞正与众将会商,王横来报:“今有赵秀才前来。”岳飞与众将出迎,赵九龄说:“我们原计议在广德军一带邀击虏人归师,不料虏人竟沿运河北上。今日之计,莫如先据守州城。而本州奔牛镇与镇江府吕城镇一带,倘若开闸泄水,使运河干涸,虏人舟船便须胶滞河中,不得运行。”岳飞说:“明日便发兵,与赵丈同去常州城。刘太尉率本军留守张渚镇,其余八将人马全体出动。”
宜兴县城南门,岳飞、傅庆率第一将骑兵抵达,赵九龄同行。知县钱谌亲自出城迎接:“下官请岳统制全军将士在此用午膳,然后進发州城。”岳飞望一望日头:“时辰远未及正午,周知州必是望眼欲穿,我们已自带干粮,须及时行军,早入州城。”一吏胥来报:“周知州已自北门入县城。”赵九龄颇为不悦:“周知州何以如此畏怯?援军未至,便弃城先遁!”岳飞说:“事已至此,不如前往县衙议事。”
宜兴县衙,岳飞、钱谌等人与周杞施礼坐下。赵九龄责备道:“周知州不守城池,却是弃城而遁,是甚道理?”周杞脸颊微微一红:“虏人荼毒生灵,极是凶残,探报已自平江发兵,進逼本州无锡县。下官左思右想,惟恐岳统制赴援不及,不如先率州城民户保聚宜兴。”赵九龄问:“运河可曾开闸泄水?”周杞说:“仓猝之际,未曾开闸,亦未曾告知镇江府放水。”赵九龄叹道:“大宋的官人,平时高官厚禄,养尊处优,到危难时节,便个个自保不及,又如何中兴?”
周杞尴尬之至,岳飞见状,立即发令:“傅统制,你立率马军先去奔牛镇,开闸放水。”傅庆答道:“遵命!”随即命令舒继明:“舒正将且率本将步兵随岳统制進发。”傅庆走后,岳飞说:“虏人進逼无锡县,已距州城不远,我们亦须率领军马,急速前往邀击!”
常州州衙,乌古论对众将说:“幸得郑亿年提醒,我军抢先占领奔牛镇,免得开闸放水。今日急行军至此,可令全军饱餐一顿,喘息一夜,明日再行抢夺与焚杀。”众将齐道:“甚好!”
乌古论正吃晚饭,亲兵来报:“南朝四路大军已自城南、城东入城!”乌古论大惊:“可有出城去路?”亲兵说:“南军从东、南方向進攻,却似有意让开城西道路。”乌古论说:“管他有意无意,全军立即随我,由城西朝京门杀出!”
金军溃退,岳飞等人進入州衙。王贵说:“天明前收兵,金虏已悉数逐出州城,全城免遭破坏。”姚政说:“共计俘虏金军一百余人,其中女真人十一名,包括万夫长乌古论少主。”于鹏说:“此乃宋金开战以来,首次俘获金军万夫长。”岳飞说:“于干办可通知宜兴县城的周知州,回城主持州务。我则率部往奔牛镇一带与与傅统制的骑兵会合,而后向丹阳進兵。”
丹阳城外,运河西南岸,岳飞進军途中,探事人来报:“金军万夫长大挞不野和裴满术列速正率部沿河岸撤退。”岳飞下令:“八将军马立即展开队形,向大挞不野的后军实施侧击!”
宋军全速進击,金军来不及组织抵抗,立时被杀得七零八落,很多人被挤入河里淹死。大挞不野率亲骑狂奔,前队的裴满术列速也不回兵救援,只率本军人马向丹阳县城奔逃。岳飞率部向丹阳县城挺進,探事人来报:“金人大军已经撤离,只留下王伯龙部属、千夫长李渭所部,正欲从事破坏。”岳飞下令:“姚太尉、庞太尉速带第七将和第八将从南门突入,郭太尉、沈太尉速带第六将于北门拦击。”众将齐道:“遵命!”
丹阳县衙,岳飞对众将说:“今虽收复县城,活捉李渭,只是小胜。闻得浙西制置使、御前左军都统制韩节使大军已進屯镇江府焦山,决意以水师阻截虏人归路,此是剿灭虏人四太子军的兵机。常言道,困兽犹斗。四太子大兵麇集,欲得破敌,尚须用计。”张宪说:“既是韩节使军阻截虏人归路,我军不如暂驻丹阳,养精蓄锐,待虏人兵疲意沮,乘敌之隙,然后用兵。”众将齐道:“此议甚好。”
王横来报:“刘统制递来一份紧急公文。”岳飞阅毕,对众将说:“刘统制言道,戚方匪军从镇江府金坛县一带转掠建康府溧阳县,游兵已侵入宜兴地界;他兵力不多,难以抵御,要求我回师保护宜兴与张渚镇。”庞荣说:“戚方极是凶残,自家统制扈成便是被他屠害。岳统制务须回军,以免张渚镇老小横遭荼毒。”王经说:“闻得戚方收得四处散兵游勇,兵力厚重。不如乘势扫灭戚方,收编得大部人马,再与虏人交锋。”
岳飞说:“丹阳县正当运河要冲,不可不驻守,以防虏人回犯。可由王太尉、徐太尉与寇太尉率三将人马坚守县城,我则率五将人马回兵宜兴。”
张渚镇统制司,刘经说:“戚方匪军尚未進入宜兴。”岳飞责备道:“你因何虚报军情?”刘经说:“我在此坚守根本,而军力仅有二千,倘若戚方来犯,又怎生支捂?老小受难,我又怎生面对众太尉?”
岳飞厉声道:“我命你坚守根本,天不能移,地不能动。你现今并没得到我的命令,却擅自动摇军情,此是目无军纪!”刘经嗫嚅道:“我为此事,亦曾与李十姐面议,她教我速请岳统制回师。”岳飞怒容满面:“浑家一个妇人,岂得干预军事?此后便是天崩地陷,亦不得与妇人计议军事!”
岳家厅堂,岳飞拜见姚氏,张宪紧随其后。姚氏说:“你便是走遍天下,亦难寻觅如此贤新妇。你若对新妇稍有不敬,老身断乎饶恕不得!”张宪忙说:“下官亦是劝解岳统制,不得偏听偏信刘统制的一面之词。”
李娃却说:“此亦是奴家不是,听得刘统制言语,心中不免焦急……”
姚氏却截断她的话头:“此系刘统制虚张军情,五郎切不可责怪贤新妇!若要责怪,便责怪你妈妈!”岳飞连忙下跪:“孩儿岂敢!”李娃也急忙下跪:“此委是新妇罪过,岂敢教阿姑代为受过!”
姚氏连忙将李娃扶起,再转望岳云与巩三妹。二人会意,连忙将岳飞扶起。
6
统制司,钱谌送来一份省札,对岳飞等人宣读:“撤销江、淮宣抚使司,岳飞由宣抚司右军统制改任御营司统制,傅庆、王贵、张宪、徐庆和刘经五人改任统领,岳飞一军隶属新任两浙西路、江南东路制置使张俊。岳飞移军广德军一带,接应和会合北上的张俊大军,共同進军建康府。”
钱谌说:“岳统制位居偏裨,却能直截接受朝廷命令,实令全军振奋。”岳飞说:“韩节使军正在镇江的大江江面与金军相持,难道我等便不当配合与增援?”张宪说:“愚意以为,王统领等军屯丹阳县城,虽未与虏人交锋,亦得与韩节使军互为犄角,缓急足以防拓,以防虏人回犯,不可撤戍。”
岳飞说:“闻得建康虏人,陆增城垒,水造战船,又有江北挞懒郎君发兵增援,欲以建康为大寨,于江南避暑,以备今秋大举,包藏不浅。不复建康,大宋何以立国?然当前事势,当以扫灭四太子大军为重,以复建康为轻,而收复建康,亦是断四太子归路。我们既得朝旨,不可不去广德军,迎候张制置大兵,而王统领等军马亦不可撤退。”
广德军,岳飞和张宪、傅庆率第一将一千余骑,出城巡视。众人沿通往安吉县的官道,来到县城东南的山地,突见远山之间有一座寺院。岳飞说:“我们不如去梵宫稍事憩息,拜谒金仙。”傅庆说:“我亦是口渴,正可乞一杯茶水。”
来到山下,岳飞吩咐军兵驻马休息,只带张宪等人及王横等二十名亲兵步行登山。寺院不大,在茂林修竹的环抱之中,极是清幽。岳飞一行由敞开的山门進入,住持僧泽一出迎。岳飞说:“在下岳飞,特来拜谒。”泽一合十道:“久闻岳太尉以救苦救难为己任,施恩造福一方,今日光临,实使敝寺生辉。”岳飞说:“惭愧!下官虽有区区之志,却未得拯救国祸民殃于万一,煞是羞愧!”
泽一说:“贫僧与岳太尉是故人,可还记得?”岳飞凝视片刻,大喜:“原是泽一法师,我得沥泉神枪,还当感谢大师。”泽一说:“贫僧自十二岁皈依佛门,然而尘世劫难,佛门亦不清净。难得岳太尉有菩萨心肠,严明军纪,厚待百姓,教我如何不钦仰?岳太尉与敝寺有善缘,敢请在寺壁留墨,以示永怀。”岳飞推辞说:“下官一介粗陋武夫,岂不愧对天下墨客骚人?”
泽一说:“不然,依贫僧眼力,岳太尉日后必是中兴名将,功在麟阁,名标青史。而且更远将来,贫僧因与岳太尉结缘,必得佛法大成。故盼岳太尉赐墨,万勿推辞!”
张宪说:“长老之言,必有深意。岳统制不可辜负!”岳飞略作思忖,提笔在壁上题记:“余驻大兵宜兴,缘干王事过此,陪僧僚谒金仙,徘徊暂憩,遂拥铁骑千余长驱而往。然俟立奇功,殄丑虏,复三关,迎二圣,使宋朝再振,中国安强,他时过此,得勒金石,不胜快哉!建炎四年四月十二日,河朔岳飞题。”
泽一叹道:“料凡夫俗子,绝无此等气象。岳太尉功在当代,志在千秋,红尘如何识得?”
张宪问:“长老所言'志在千秋’,却是何意?”
泽一说:“我仅重复慧海禅师的言语而已。千年之后,你自明白。”
张宪说:“人生苦短,如何待得千年?”
泽一说:“生生轮回不休,既已千万年,岂不再千万?”
岳飞营寨,于鹏進来说:“前日奉岳统制之命,南下联络张节使大军。谁知他惟是虚张声势,敷衍朝廷,制造借口,徘徊临安,迁延畏避,不愿北上会合。末将眼见得催发其军无望,遂决计回归。”岳飞叹道:“我们在广德军引颈而待,却是贻误军机,如今惟有急速進兵建康!”
张宪说:“兀术大军已移至黄天荡一带和韩节使军相持,句容阿里侃留哥所部已被击溃。自移剌古郎君一军由江北移屯建康府城,城中的番军计有五名千夫长,约四千人马。
然而近日,大挞不野孛堇已自统兵前去,与移剌古共同驻守。虏人于城南雨花台和城东北钟山两处扎立硬寨,移剌古出屯雨花台,大挞不野屯军钟山。四太子大军号称十万,麇集城北江岸,虽是损折甚多,其实尚有四万余人;然因韩节使水军阻截,不得渡江,士气萎靡不振。”
徐庆说:“既是四太子逃遁建康府,则收复建康与扫灭四太子大军,自是一体。依据事势,莫须先破雨花台敌寨,以为根本之地,然后渐次北進,与韩节使并力,共同剿除四太子大兵。”众将齐道:“此议甚当。”
岳飞却说:“除张渚镇驻守军兵外,自家人马不足一万七千人,不及虏人半数。韩节使军惟是水战,我们则须以孤军与强敌陆战。闻得雨花台虏寨守御甚坚,若是强攻,必定损折军力,尚须用计。不如先在此休兵一二日,寻觅战机,乘敌之隙,然后用兵。”
探事人来报:“金军预备另开新河,并且火攻韩节使军。”岳飞下令:“于干办急驰镇江府,通报韩节使。姚统领第七将和庞统领第八将坚守句容县城,务须死守,万不可有失!其余六将,随我進兵建康府城南。”
清水亭,府城南三十里处,傅庆、舒继明率第一将前锋与金军斡准斜哥所部遭遇。傅庆发现敌情,持铁锥枪率先驰马突击,接连刺死四名敌骑。舒继明紧随其后,抡动斩马刀,连劈三名敌人。宋兵个个大声喊杀,奋勇争先。金军抵挡不住,斡准斜哥抢先飞骑逃跑。
岳飞大军赶至,傅庆向岳飞报告:“末将等斩得虏人耳戴金银环者一百七十五级,擒女真、汉儿、渤海军四十五人,获甲胄、兵器数千件。千夫长斡准斜哥单骑逃窜。”岳飞说:“我军初战句容县,二战清水亭,均获胜捷。待翦除得四太子大兵,一并庆功。现全军西行十二里,驻扎牛头山。”
牛头山上,岳飞正与众将计议,探事人来报:“韩节使全军巡江,于干办通报不得。兀术军另掘河道,径入大江。韩节使军追赶,被火箭击败。”
岳飞说:“韩节使军战败,如今我们惟有以少击众,以孤军抗强敌。然而不杀败四太子,不复建康,又何以立国?虏人不占天时,又失地利,如若临阵敢战,巧于用兵,亦必能破敌。届时,我必报与朝廷,与全军将士论功行赏。”众将齐道:“遵命!”
7
建康城西,白鹭洲江边,兀术召集万夫长训话:“蒙上苍与江神护佑,苦战四十余日,终于杀败韩世忠水军,得以在江上往还。然而岳飞一军新破句容县,又猖獗于清水亭,此人甚是善战,不得小觑。你们之中,何人愿统兵前去?不杀败岳飞,我纵回得江北,又怎生安心?”
半晌,却无一人应答。兀术怒冲冲下令:“当海、术列速、王廿六可与大挞不野合兵,前去城南,与岳飞挑战。阿里、蒲卢浑与韩十八且留此处,将财宝济渡江北。我阿爹在世时,儿郎们惟是向前厮杀,如今却多畏避不前。此回猛安孛堇斡准斜哥临阵先遁,若不惩罚,今后又怎生用兵?当海等人前去,可先将斜哥洼勃辣骇,当众号令,激励众儿郎,然后用心厮杀,务必取胜!”
城南雨花台大寨,当海厉声责备斡准斜哥:“你身为猛安孛堇,何敢临敌先逃?”斜哥连行女真跪礼,不断哀求:“我当死罪!惟求当海孛堇恕我一死,我愿身为前驱,将功折罪。”当海望术列速一眼,术列速说:“不可违犯四太子军令!”当海喊道:“洼勃辣骇!”一名军士举大棒上前,向斜哥头部猛击,斜哥当即在惨叫声中毙命。
移剌古说:“今岳飞屯兵牛头山,当如何措置?”当海眉头一皱:“山上惟利步战,不利马战,不如请王孛堇先率汉儿步兵前去挑战。若将南虏诱至山下,我们当以精骑拐子马围掩。”王伯龙只得说:“待休兵一日,明日我便攻打牛头山,然而众孛堇亦须及时增援。”术列速说:“会得!”
当晚,金军大吃大喝,然后休息,一谋克骑兵在雨花台东部来回巡逻。稍顷,前面过来一队骑士,俱穿黑衣、披铁甲,和金军服色一致。双方接近后,孙显用女真语喊话,金军一名百夫长驱马上前。孙显抡动铁戟刀飞马直前,将百夫长刺于马下。后继骑兵大举杀来,一谋克金军大多被杀。
孙显趁势杀入雨花台敌寨,骚扰一阵,又马上退兵。金军惊醒后,在黑夜不辨敌情,竟自相攻击,骚动一整夜,死伤数百人。
牛头山下,王伯龙率军列阵。金军攀山而上,却被宋军用矢石杀退。当海说:“宋军并不追击,看来诱敌下山的计划无法实施。”王伯龙说:“不如收兵回寨。”当海说:“为防宋军劫寨,寨内可多点火把,寨外可增添巡逻兵,全体军士必须披甲浅寐,还得分批轮流起身警戒。”
黎明时分,当海召集万夫长计议。王伯龙说:“我军忙乱一整夜,却无一个宋兵踪影。”当海说:“莫非岳飞又有诡计?”韩常進来说:“我奉四太子之命,率兵前来增援。”当海说:“你是万夫长中最有智计的一个,不知有何对策?”韩常问:“可知牛头山高多少,周长多少?”移剌古说:“此山高一百四十丈,周长四十七里。”韩常叹道:“四太子之意,本欲将岳飞全军合围于牛头山,然而四十七里之广,却是围不得。”
探事人来报:“牛头山上驰下二十骑,说要与我军斗将。”当海说:“我们且出去一观。”一行人出帐,但见对方为首三将,皆持长柄铁绰刀。移剌古对张真奴说:“你可出阵。若能杀得南将,亦可灭得岳飞全军士气。”张真奴持狼牙棒飞骑上前,宋方董荣出马。两人格斗片刻,董荣大喝一声,将张真奴的头颅劈下。萧斡里也执双刀飞马直前,宋方张峪迎战,也只两个回合,萧斡里也又被刺于马下。术列速喊道:“千夫长奥屯琶八出战!”奥屯琶八持剑上阵,与牛显鏖斗多时,感觉力不能支,拨马便逃。牛显弯弓搭箭,一箭将其射落。
金将大受刺激,当海率骑兵向宋军猛扑,董荣等二十骑却及时收兵上山。金军步兵攀登攻山,却仍被矢石杀退,死伤无数。大挞不野说:“且待我率军绕出山后,攻其不备。”韩常苦笑:“岳飞在山上,大金军马的一举一动,全在他眼底,又岂得攻其不备?”迁延到傍晚,金军退回雨花台。
金军大帐,韩常对众人说:“牛头山天险,不得强攻。南虏知大金军马不惯夜战,我们不如乘夜绕出山后,攻敌不备。”当海和术列速拍手道:“此计甚好!”大挞不野说:“连日士马疲惫,不如今夜暂休,明日发些少兵马佯攻,待明夜饱餐之后,再行大举。”
正商议间,军士来报:“各处巡绰军马俱遭南虏偷袭。”韩常问:“详情如何?”军士说:“攻击者一律身穿黑衣,不入寨门,专袭我军巡逻部队。”当海说:“可令各塞发兵增援。”王伯龙说:“如此扰攘,又当一夜不得安歇。”
雨夜,韩常对众将说:“今夜急雨,正是兵机,我们须连夜用兵。”当海说:“我与术列速、移剌古守寨,你与王孛堇、大挞不野率军前去。待得天明,我们必当增援。”
韩常、王伯龙与大挞不野三军冒雨向牛头山后麓進发。金军到达后山,正值深夜,骤雨初歇。韩常喜道:“雨后更是兵机,今夜必可攻岳飞不备。”金军大队登山,然而山路湿滑,暗夜无光,不少兵士在爬山时摔死。
看看距离牛头山双峰不远,山巅突然发出一阵惊心动魄的鼓声,顿时火把齐明,照耀如同白昼。宋军用强弓硬弩攒射,又投下许多大石,金军纷纷滚落山下。
原先埋伏的王贵第二将、徐庆第三将、寇成第五将和郭青第六将,也向山下的韩常等军发起奇袭。金军死伤无数,韩常、王伯龙和大挞不野率领残兵败将,在天明时狼狈逃回雨花台。
城西白鹭洲,大挞不野对兀术行女真跪礼:“四太子倘欲坚守建康,以便今秋大举,须是亲统大兵留守。若教我统孤军把截,不如将我洼勃辣骇,以免死于岳飞之手!”言毕,放声大哭。
兀术怒目圆睁:“你且回雨花台大寨,与众孛堇、郎君坚守数日,不须出战。待我亲自入城理会后,再与你们共同撤回江北。”大挞不野连连叩头:“感荷四太子!建康正需好生'理会’。依我大金惯例,但凡能占领之地,自然保存人口和财产;但凡不能占领之地,必须彻底毁灭。”
8
牛头山大帐,岳飞对众将说:“当前金兵惟是坚守,并不挑战,众太尉有何计议?”徐庆说:“据俘虏所供,四太子在城西沿江白鹭洲,亲自押送船队过江。守寨虏人屡战屡败,已无斗志。兵力贵合不贵分,可召句容县姚正将与庞正将前来,共同破敌。”张宪说:“虏人大寨,须用火攻,虏人攻城,长于用炮。此回我军亦须用炮。”
于鹏赶来报告:“我去得镇江,面见韩节使,他却言道,本军新败,死伤甚众,眼前不得前来会师。”
岳飞说:“此亦在意料之中。王师虽是屡挫虏人,然而以少击众,尤须用计,不可强攻。军马损折过多,最是大忌。王正将即往句容县,把姚正将、庞正将两军抽调至此。全军立马赶造炮具,准备攻打雨花台与建康城。”
雨花台,在金军弓箭射程之外,宋军四十具炮抛射一百二十个火药球,以及大量石块。金寨四处起火,金军乱作一团。宋军鼓声大作,第二到第六将官兵从南方攻入敌寨。韩常等人最初还督军顽抗,不料当海率先带合扎亲骑逃遁,金人全军溃败。当海出寨北逃,正遇早已埋伏的第一将、第七将和第八将官兵截击。一支弩箭从当海后背贯穿前胸,致其当即毙命。稍顷,宋军占领敌寨,韩常等人率残兵败逃入城。
建康城西南,新城行宫,兀术召见韩常、王伯龙、大挞不野、术列速、移剌古及蒲卢浑等人。众人一齐行女真跪礼,然后跪在兀术面前大哭。兀术长时间沉默,心头暗自叹息:“阿爹灭辽时,未曾战死一个忒母孛堇。自破宋以来,惟是蒙适郎君于四年前被岳飞军所杀。此回渡江,前后竟亡失四个忒母孛堇,又须放弃建康,教我如何见得粘罕?”
兀术亲自把众人扶起:“此回不得怪罪你们。王廿六与大挞不野可先率军济渡大江,韩十八、术列速与移剌古且暂留城中,助蒲卢浑一军洗荡全城,待明日与你们共同渡江。”王伯龙与大挞不野相视一笑,如释重负。兀术又对蒲卢浑说:“大金军马既去,便不得将城中百姓与财宝留于康王。可将壮丁充驱口,其余悉与斩首,房屋待天晴后尽数焚烧。”
稍后,城内火光四起,一批批壮丁和官吏被押出城外,到处是遭受屠杀与奸淫的惨叫。
雨花台冈阜上,张宪说:“统计战果,搜索二千多具敌尸,有一名万夫长、八名千夫长和四十名百夫长、五十夫长被斩。”岳飞俯瞰建康城,但见城中浓烟滚滚,不觉心如刀绞。徐庆说:“难道我们便在此坐视虏人行凶、百姓受祸不成?”众将齐道:“我们愿与金虏决一死战!”
岳飞噙泪道:“我与你们岂有二心?然而自清水亭之战以来,大约只是斩首虏军四、五千人,尚须以少胜众,而全军将士连日栉风沐雨,岂可不稍事休整?全军且饱餐休息一阵,待躲过正午最热阳光,再行出击。”
下午,天气稍凉,岳飞下令:“张太尉率第五至第八将坚守雨花台寨,继续休息。我率第一将至第四将去城下挑战。王太尉的第二将和徐太尉的第三将打头阵,傅太尉的第一将和王太尉的第四将作预备。”
新城南城头,兀术带众将观察。他对术列速与移剌古说:“城下正是用马军驰突的所在,你们可于各部选拔四千精骑,须杀他个片甲不留,亦使大金军马不枉自到江南一回!”
二人整军出城,以排山倒海之势,向宋军发起冲锋。金军以一千骑正面冲击,又各以一千五百骑向左、右翼包抄侧击。
王贵、徐庆亲自在军阵左翼和右翼指挥,孙显、董荣则居中指挥。三路金军同时发起冲击,宋军左、右翼集中使用床子弩和神臂弓攒射,四十具撒星炮也向敌骑抛射散石。但军阵正面的弓箭甚少,射击的威力不足,金骑很快冲到阵前。众将士便手持盾牌,以斩马刀、麻扎刀猛劈敌人马腿。双方激烈拼杀一阵,金军在阵前遗弃五百多具尸体,退回城下。
城头,兀术大怒:“既是占得天时、地利,岂得容我精骑战败!”当即下城,亲率合扎猛安一千骑参战。金军发起第二次冲锋,兀术正面進攻,移剌古、术列速仍攻左、右侧翼。术列速在冲锋时,被一支弩箭贯穿当胸,惨叫一声毙命。
金军伤亡惨重,却终突入宋方军阵,王贵、徐庆指挥步兵死战。岳飞下令:“傅太尉率骑兵侧击敌骑,王、舒、李、牛四太尉随我率兵步支援第二将和第三将!”众将齐道:“遵命!”宋军预备队齐出,双方激战一阵,金军遗弃一千八百多具尸体,三路相继败退。
兀术逃回城中,急令韩常和蒲卢浑说:“你们可待城中洗荡完毕,于明日撤兵前往靖安镇,济渡江北。”亲兵来报:“晚饭已经准备停当。”兀术说:“我亦等不得吃饭,须与移剌古带领军马,押送最后一百名驱口与一大批物资,立即从北门撤退!”
9
雨花台,岳飞与众将一边吃晚饭,一边计议军事。岳飞说:“建康城墙高峻,急切难攻,若是强攻,势必损兵折将。然而城中百姓又必是望眼欲穿,急盼官兵解救。激战之后,虏人已是破胆。今夜若能乘机巧攻入城,方是上策。”张宪说:“兵法贵乎声东击西,王统领等军既已在城西南摆布军马,明示攻城之势,我们若得自城东攻入,亦是一说。”霍坚自告奋勇道:“我愿去城东探伺。”岳飞说:“待深夜我们同去探伺。”
岳飞在前半夜发兵,亲率王敏求、于鹏、霍坚、沈德、牛显、张峪六将,带一百骑兵和一百步兵为前锋,傅庆、张宪率五将人马后续跟上,同向城东挺進。天上繁星密布,与残月交相辉映。城里火光冲天,到处是呼号呻吟。城外万籁俱寂,岳飞率部缓慢行進,不时潜行城边侦察。守城金军以谋克或蒲辇为单位,手执火把,在城头来回巡逻。
宋军来到秦淮河入城的上水门一带,发现有一处城墙,因连日雨水而崩坍,填塞了一段护城河,形成一个可以突入的缺口。沈德对岳飞说:“我当先入探伺。”岳飞说:“此处未有虏人巡绰,其中必有埋伏。”霍坚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愿与沈副将同行。”岳飞说:“虏人的埋伏,必不出陷阱与弓弩,待我们潜行观测。”随即挥手示意,于鹏率一百骑兵退到远处待命。岳飞与其他五将、一百步兵逼近城垣侦察。突然,岳飞心生一计,当即带众人退回,待得傅庆、张宪大队人马到来,岳飞对众将比划一番。
霍坚、沈德、牛显、张峪四将率一百步兵,各持大盾和手刀向城垣潜行,沿缺口一面向上爬,一面用手刀不断戳地,果然发现十八个陷阱。他们用手刀挑去阱盖,而后与十多名宋军首先登上缺口。一时之间,金军伏兵弓弩齐发。霍坚等人一面用大盾抵挡乱箭,一面向城上和城下冲杀。金军蜂拥而上,企图封堵突破口。双方短兵相接,岳飞、张宪手执铁锏,寇成手执宝剑,也飞奔通过缺口。第五将步兵依次突入,其他各将步兵也源源拥入,与金军進行巷战。
王敏求奉命驰报王贵:“岳统制等已突击入城!”王贵长剑一指:“進攻!”宋军先向城上抛射炮石,接着用云梯等器具杀上城头,攻破南城。两路军队在城里分進合击,向各个大街小巷迅猛穿插。韩常、蒲卢浑再无斗志,急率残兵从北门逃窜。
建康城内,一半街巷还在继续燃烧,另一半街巷却已化成灰烬,四处焦味弥漫,尸身横陈,鲜血淋漓。还有不少幸存者号泣呻吟,频频向官兵呼救。
岳飞与一队军兵来到一条小巷,只听得路边被烈焰包围的一间小屋里,发出女子和儿童的惨叫。岳飞抢先用神锏撞开房门,突入小屋,挟持一个妇人和一个男孩,逃出已经成为火炬的屋子。岳飞等三人身上都已着火,其他军兵一拥而上,帮助扑灭。
岳飞顾不得几处烧伤,立即下令:“官兵前队追击,后队扑火救人!”妇人带男孩跪在岳飞面前:“奴与儿子叩谢太尉救命大恩!敢问太尉尊姓大名?”岳飞慌忙将他们扶起,只是沉痛言道:“我贻误兵机,未能救取全城百姓,委实愧对你们!”
言毕,立即带领军兵走开。妇人急步上前,拦住一名兵士哀求:“敢请告诉太尉的尊姓大名!奴家便是来世做牛做马,亦须图报。”兵士只得说:“他便是统兵的岳统制,英勇善战,却天生一副菩萨心肠!”
妇人带男孩双膝跪地,朝岳飞的背影叩头三次。妇人说:“高祚,必当终生铭记岳统制大恩,他日图报!”高祚说:“妈妈放心,孩儿记得。”
建康府衙,一片废墟之上,一百多名金兵俘虏被带到岳飞面前,其中有六十多名耳带金银环的女真人。张宪说:“建康府城平时约有坊郭户十七万,金虏占领后,只剩下约十万,其中五万人先后被驱掳到江北,四万人被杀,只约一万人幸存。一夜以来,所拾全尸和残毁的肢骨,共计八万余件!”
众将怒视女真人,眼中无不喷射出怒火。郭青按剑说:“且先斩杀全体带耳环的虏人,与朝廷报功,方得稍雪我等心头之恨!”岳飞强行抑制满腔悲愤,沉静言道:“我们是仁义之师,不得胡做!自须歼灭魁首,宽贷胁从。可先将女真人的两名百夫长另行关押。”
王横带走百夫长,岳飞对其余女真人说:“天地之间,人是万物之灵。你们此回下江南,屠杀得多少男女老少?我与众将士痛彻心骨,恨不能将你们斩杀,以雪深仇大恨。然而念你们亦是父母生养,不忍下手。人生世间,贵于将心比心,若是大宋军马前往白山黑水,亦将你们的父母妻子屠戮,焚掠你们的居室,你们又当如何?我日后须放你们回归,但你们亦须体念大宋仁义,切不可再助金国郎君作恶。”女真人发出一阵欢呼,一齐用汉礼下跪:“叩谢岳爷爷不斩之恩!”
众俘被带走,岳飞对众人说:“将士连日鏖战,俱已相当疲劳,许多人还带伤痛。然而哀痛之军,又岂可放弃最后杀敌良机?故须整饬军马,紧急追奔靖安镇与龙安津!”众人齐呼:“痛歼残敌,哀兵必胜,我等岂辞劳苦!”岳飞下令:“一面吃干粮,一面急速前進!”
天色微熹,蒲卢浑、韩常带败兵逃到靖安镇上。兀术急道:“你二人指挥最后撤退,我须率合扎亲兵飞驰龙安津!”船到江心,兀术回望南岸,不由长叹:“悔不该孟浪出兵江南,以致今日大败!一个岳飞,便使我来了便难去得,去了便难来得!”
龙安津江边,岳飞率兵抵达。韩常、蒲卢浑刚登上一艘渡船,准备离岸,岸上还留下六百多名金兵,以及数以万计的铠甲、兵器、旗鼓、辎重及牛、驴、猪等牲畜。岸上金兵惊呼:“南人杀来!”蒲卢浑立即下令:“开船!”
岸上金兵争相拥上渡船,另一批人则跳到水里,争相扳住船舷。蒲卢浑挥剑乱砍,船舷边断手无数。其他渡船纷纷仿效,一时之间,无数断手金兵在水里发出惨叫,鲜血染红一片江水。
一些渡船尚未离岸,宋军将士奋身跃上敌船,把残敌击溺在江中。其余三百多人,全部成为俘虏。
岳飞立马横枪,眺望滔滔长江,不由自语:“此回一不得全歼四太子大军,二不得及时救取建康百姓,煞是憾惜!悠悠苍天,亦不知何日,得以长驱中原,稍快平生之志?”张宪立马一旁,接口道:“苍天有眼,必是怜惜受难百姓,护佑我等洗雪奇耻大恨!”
(旁 白:兀术大军孟浪过江,长途奔袭,竟使小朝廷漂浮于海,创下战争史上的奇观。惟因江南军民誓死抵抗,更以黄天荡之战与建康大捷,南宋才得在江南站稳脚跟。然而,江南地方武装俱被屠戮,张俊坐拥大军而裹足不前,韩世忠也被最终战败。惟独岳飞一军,以少击众,屡战屡捷,直至收复建康,兼使兀术从此不敢再窥江南,尤为壮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