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未来而教
未来是什么样子,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世界发展瞬息万变,即便是聪明的科学家、伟大的政治家,哪怕对人类社会有深刻洞察的社会学家和人类学家,都无法明确地回答这一问题,更不要说从事基础教育的中小学教师了。但这并不意味着“为未来而教”是一个伪命题。虽然人们不能清晰的描述未来,但未来的走向也不是无迹可循的。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未来不会倒退——科技将会越来越先进,个人价值将会越来越被重视,从事智力工作的人将会越来越多,等等。所有这些关于未来的走向,都必须成为教育的坐标,引领教育的方向,因为今天坐在课堂上听教师讲课的孩子,终将成为未来的主人,他们不仅生活在未来,也主导着未来。
作为一名教师,我们所拥有的是关于过去的知识,所教育的是今天的孩子,所创造的是明天的世界,所以,为未来而教,无可争议的成为我们的工作原则。
《紫藤萝瀑布》是当代作家宗璞的一篇散文,也可以说是一篇美文。文章写的确实美:
从未见过开得这样盛的藤萝,只见一片辉煌的淡紫色,像一条瀑布,从空中垂下,不见其发端,也不见其终极。只是深深浅浅的紫,仿佛在流动,在欢笑,在不停地生长。紫色的大条幅上,泛着点点银光,就像迸溅的水花。仔细看时,才知道那是每一朵紫花中的最浅淡的部分,在和阳光互相挑逗。
作者细腻的笔触深入到每一朵花的内部,让读者感受到她对生命的迷恋和热爱:
每一穗花都是上面的盛开、下面的待放 。颜色便上浅下深,好像那紫色沉淀下来了,沉淀在最嫩最小的花苞里。每一朵盛开的花就像是一个小小的张满了的帆,帆下带着尖底的舱,船舱鼓鼓的;又像一个忍俊不禁的笑容,就要绽开似的。那里装的是什么仙露琼浆?我凑上去,想摘一朵。
学习这篇文章,和孩子的未来有什么关系呢?我相信不会有人因为没有学过这篇文章,而给未来带来不幸;也不会有人因为学了这篇文章,而使未来更加幸福。对于那遥不可及和不可预测的未来,这篇文章的价值几乎为零。那么,我们为什么还要学习这篇文章?其实不仅这篇文章,世界上可能没有任何一篇文章,能够对人生和未来产生重大影响。但人们心里都清楚,必须要学,不止学这篇文章,还要学更多的看似与未来毫无关系的文章。原因何在?唯一的解释便是:我们要学的并非文章本身。如果把学习指向文章本身的话,即使弄到烂熟于胸的地步,甚至一字不漏的背下来,除了证明学过或知道这篇文章外,还有什么更大的作用吗?——说实话,我真的想不出来。
不知道是否有人做过这样的科学研究:读过《红楼梦》的人是否比没有读过《红楼梦》的人更加幸福?如果读过《红楼梦》与一个人的幸福呈现高度相关的话,我们就可以理直气壮的让他们读,如果不存在相关性,还要必要积极推进阅读《红楼梦》吗?
语文教学经常遭遇这样的尴尬,都觉得很重要,并从文化和精神的高度论述它的重要性,但因为抓不住本质的东西,便又觉得它似乎不太重要,可有可无。孩子没有学过《紫藤萝瀑布》、没有读过《红楼梦》,对未来生活,几乎毫无影响。
其实,不仅语文学科,其他学科也是如此,那些纯粹的知识,也可以称之为“死知识”,堆积在大脑中,除了能带来点自我陶醉和炫耀的资本外,几乎毫无用处。因此,“生命课堂”提出实现知识的生命价值,在语文课上,要把阅读融入思维的发展和精神的发育之中。简而言之,阅读是有生命的阅读。
既然如此,这篇文章写了什么、怎么写的、表达了什么样的情感等,指向理解文意的问题,就不能局限于文章本身,而是通过这些问题的解决,实现文本与儿童的对话、互动、交融。于是我们就会发现,那些传统的用于启发学生思考的问题,无力承担这一使命。因为它们基本上都指向文章本身,对这些问题的探究越是深入,越容易造成文本与孩子的疏离、隔膜,最终学到的仅仅是注定要遗忘的文章本身。教师的讲解和分析,也难以完成这一使命。不管教师讲解的多么透彻、分析的多么深刻,都不能替代学生自己的思考和感受,就像生命的成长和发育只能通过自己来完成一样。
为未来而教,作为“生命课堂”的教学理念,是可以落实到每一节课当中的。既然我们非常清楚地知道,孩子的未来与《紫藤萝瀑布》没什么关系,那我们的教就不能局限于文章本身。理解内容、了解结构、赏析修辞,所有这些工作的最终目的,是帮助孩子与文本对话,从而收获到可以伴随孩子走向未来的素养。文章写的美不美,可以通过分析、比较得出结论,主动权掌握在教师手中。但是,能否感受到文章美不美,教师是无法替代学生完成的,教师的干预越多,越不利于学生感受力的形成。关于未来,我们可以肯定的是,孩子的生活空间将会越来越大、接受的信息将会越来越丰富、与人合作交流的机会将会越来越多,这就要求孩子具备更加敏锐的感受力和更加深刻的理解力。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在未来社会,更好的与环境和谐相处、与他人和谐相处、与自己和谐相处。今天他们能够从文本中读出自己,明天他们才能在生活中找到自己。
每每看到教师精心设计的教案,我都感到心惊肉跳。一方面我钦佩同行的勤奋,他们对教学内容研究的深入程度,堪比这个领域的专家学者;另一方面我替孩子们担忧,几乎所有可能性都纳入教师的预设之中,他们可以发挥想象力的空间岂不是愈加狭小?未来与未知可谓是一体之两面,没有未知也就没有未来。我们如此勤奋的把未知都消灭了,从一定意义上,也是把未来扼杀了。为未来而教,并非是把未来清晰地勾画出来,而是创造更多的未知,激发孩子去探索未来、创造未来。
如果我们告诉孩子:《紫藤萝瀑布》写于1982年5月,当时作者的弟弟身患绝症,她非常悲痛,徘徊于庭院中,见一树盛开的紫藤萝花,睹物释怀,感悟到人生的美好和生命的永恒。那么,一切未知迎刃而解,孩子的思路将沿着这个固定的方向,执着的深入下去,阅读就变成寻找固定答案的过程,再无任何创造可言。他们所遇到的未来,因此成为注定的、不可改变的未来;如果我们把解释未知的机会留给孩子, 让他们思考:作者写作本文时的心境是什么样的,她会不会在生活中遭遇到某种事情?那么,无限的可能摆在孩子面前,他们将按照自己的理解,给出不同的答案。因为有未知的存在,所以他们才有创造未来机会。
为未来而教很容易沦为口号,就像我在“生命课堂”中提出的很多观点一样,没有出现在课堂,却频繁现身于总结和发言材料中。如果你认同为未来而教,那就把未知留给孩子吧,没有未知,就没有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