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作家】乐悠悠:老土布

  中州作家,从文学到美学【No.841】

老土布    

河南南阳      乐悠悠

老土布,又称为土布、粗布、棉布。用传统织布机,采用民间手工织布工艺,织造而成。
所谓老,祖祖辈辈的家乡人,穿衣戴帽、鞋袜铺盖都离不开它;所谓土,它植根于土中,成就于农家、农妇之手。属原生态、土生土长土造之产品;织就丝丝缕缕、经纬分明之农物。
我老家在宛东平原,俗称“老东乡”。这里,四季分明,光照充足,土地肥沃,雨量充沛。不仅生长着小麦、包谷、大豆、高粱等五谷杂粮,还非常适宜棉花生长。生产的棉花品质优、棉绒长,纤维拉力强,织物质地紧密、手感柔挺,远近闻名。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雪白的棉花,经复杂工艺,织造出绚丽多彩的老土布,不仅美化着人们的物质生活,还传承了土布文化和五彩缤纷的服饰文化。
农家人自种、自纺、自织、自作的家纺老土布、土布衣小作坊,随处可见,代代相传。居家生活、婚丧嫁娶,老土布形影不离,是乡亲们的传家宝。
据老辈人讲,历史上,老家桐河镇是水陆码头古镇,青石铺地的古街上,商铺林立。老字号棉花行、土布行在宛东地区很有名气。土布纺织技艺,自明清以来就很盛行。当时,集市繁荣,商贾云集。主要以白土布为主,作为商品进行交易。农民们用土布换回农具、生活用品和零用钱。这种古老的“抱布贸丝”交易方式,在桐河街得到充分体现。先民们自产自销易货交易,世代相袭。同时,家乡的老土布,还通过水路,漂洋过海,远销海内外。
在长期的纺织实践中,“老东乡”的老土布,具有夺目耀眼的历史价值、文化价值和科学价值。为研究南阳的贸易史、纺织史和民俗变迁史提供了宝贵的一手资料。
桐河两岸,农耕文明源远流长;民俗文化底蕴深厚;“牛郎织女”家喻户晓;“男耕女织”时代传承。这些邃(suì)古的痕迹,足见家乡老土布历史悠久。
诸葛亮说:“臣本布衣,躬耕南阳。”我就在想,老家的土布、布艺、布衣最传统、最地道。诸葛亮身穿的长袍“布衣”,是否出于家乡先辈之手?有待考证。
我怀念老土布,更怀念母亲缝制的粗布衣。那四页齐、和尚脸、羊衣巴(尾巴)花条条、花格子棉布衫,夏季穿着,柔软舒适,冬暖夏凉,透气吸汗,不沾身、不刺激皮肤,且古朴大方,充满着田园风格;那缀有雅观大方、绾(wǎn)结复杂的疙瘩扣(棉扣)黑色对襟老棉袄,里外纯棉、厚实、暖和,抵严寒、抗老北风,且有一种浓郁的乡土气息;那勒着“布拉条”裤腰带的折腰老棉裤,厚墩墩、暖和和,体现了家乡人民,俭朴忠謇(jiǎn忠诚正直)、民风浑厚的风采;那棉布鞋、棉布袜、棉鞋垫、棉布帽、棉耳护儿更是造型各异,美丽大方。这浑身上下,处处都是老土布护身,处处都带着浓浓的乡土风情。
我上小学时,背着用“线壳”染色的搐口儿(抽口)书包,环保、结实、不掉色,从小学背到高小毕业,一背六年。老土布待我恩深义重,我对老土布情意绵绵。
我不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随着人们绿色环保、消费理念的提升,追求回归自然、返璞归真日渐攀升。昔日那并不起眼的老土布,已成为人们生活时尚,且价格昂贵。
日前,我走进闹市一家“老土布专卖店”。进门迎面看到,装饰精美的相框里醒目写着:“老土布:纯棉含量100%,天然绿色、纯生态,纯手工、家庭作坊织造;不静电、抗辐射,与肌肤亲和力极强。其线条纹理深、手感厚实、平整不起皱、不卷边;布面自然形成无数个按摩点,对人体皮肤起到意想不到的保健美肤作用。睡棉单、盖棉被、枕棉枕,入睡率高,能有效改善人体的微循环,调节神经系统,疏通经络,促进新陈代谢,改善睡眠,延长睡眠时间。”你看看,这不是我夸的。看价格:花格子纯棉长袖布衫,三百至六百元一件;纯棉花条子床单,六百至九百元一件;纯棉四件套,两千多元一套。老土布的衣用价值、保健价值真不凡,价格也不凡。
我小时候,身上穿的单衣、棉衣,床上用的铺单、褥子、被子,都是母亲纺织的成品土布,再一针一线纯手工做成。那时,老土布很平凡,家家户户用得起,平民百姓穿得起,感到并不稀罕。
“穿粗布衣,吃家常饭。”是当时乡亲们真实生活写照。“家家户户纺棉花、村村都闻织机响。”也是农耕年代,苦涩中有温馨,也有美丽的记忆。
心灵手巧的“织女”们,不仅织造白土布,还能生产各种漂亮美观的花土布。她们经常相互切磋技艺,交流经验,传授技巧。不断革新创造,翻新花样,世世代代相继传承。各色各样的花条布、方格布,图案花样多,制作的各种服饰、床单、被面、门帘、裙子、围裙、飘带等制成品,式样古朴典雅,落落大方,艺术水准很高。且具有独特的民族风格和丰富的文化内涵,集中反映了家乡人民的生活习惯和民俗习惯。
母亲是村里手工织布的高手,能织出最复杂、最漂亮的条子布、格子布、席片布等丰富多彩的花土布。好多人家都愿意与她搿机(方言,gé同机合伙织布),或请她帮忙指导。织白土布比较容易,织花土布工艺复杂,需要变换经纬线,才能织出新花样。
那时,虽说家家户户都会加工老土布,但母亲纺织的布料,总比别人家的质量好,远近出了名。除了一家人穿戴以外,剩余的作为家庭小副业,拿到集上去交易,很好出手。多少赚点钱,解决一家人的油盐酱醋。虽然日子过得紧巴巴,但全家人穿戴整齐,觉得也很舒心。
那年代靠工分吃饭,我家常年是缺粮户。生产队常将余粮户的余粮款算在缺粮户身上,母亲就拿老土布去抵账。也有不会织布的人家,能跑十几公里到俺家来换布。一般都是“一布二花”,即一斤白布换二斤棉花。母亲常年辛劳,以纺花织布解决全家的生机。
我从小见证了老土布全部工艺流程。其加工程序极为复杂,许多制作过程难于言表。从摘回的籽棉,到上机织布,一般要经过轧花、弹花、搓花捻、纺花、拐线、浆线、染色、落筒、经线、刷线(引布、引线)、掏缯、闯杼、吊机子、打穗浮、上梭子、织布等等,大大小小几十道工序。
经线,又叫经布,是织造土布过程中最关键的工序的。通常都是几家联合起来,共用一台织机,把线经在一起,这样可减少时间、减少工序、减少线的浪费。这种相互帮忙合作的方式,这叫“搿机”。
经线,要选择晴天。找一个平展、宽阔的场地,将地面打扫干净,有条件的还可在地上衬上席子、铺单等。在相距5米左右的距离,两端各平行揳上木橛子。地面保留一尺左右,用于挂经线。木橛子两端相对,数量根据安布(织布)多少而定。然后将几根桃秆(高粱秆)刷去叶子,固定在木橛子一侧的地面上,程大半圆形。将筒签依次均匀地扎在桃秆上,再将络好的线筒穿在筒签上。操作者,即经布人,站在弧形的圆心点,将所有线筒的线头逐个拉出来,集中在一起,攥在手中,人与筒阵之间形成放射状。用一只手拿一根空筒,担起经线,从此端往另一端牵扯(拉线),拉动线筒,来回走动,这时发出“哗啦啦、哗啦啦”筒与筒签的摩擦声,很有节凑,非常悠扬动听。
将聚拢的一缕子经线来回挂绕在另一端相对的木橛上,这叫“挂撅儿”。 一头坐一个人,专职挂撅儿。挂撅儿很简单,不需要技术。我常常坐在一头,接过母亲递过来的一绺子经线,准确地挂在木橛儿上。经布需要四五个人参与,各有分工,有的负责给断线结头和补换备用线筒等。
在经布过程中,有一个关键技术叫“拾绞”。经线人用右手大拇指和食指灵巧地将每根线向上向下一压一翻,呈交扠绕在大拇指上,这就叫拾绞。拾好的绞口呈“8字状”,然后细心地挂在一端的两个木橛子上,这两个木橛又叫母橛(绞橛)。拾绞的基本经验是“逢绞必双”。有了“绞”才能在织布时用梭子纬线。如果“绞”乱了,经的布将前功尽弃。
经线人将安布多少,称作袂(mèi方言),如我家安了三袂儿布。经线时逢袂儿必须在木橛子上用锅烟子或其它颜色抹好记号。这里面有个规律,一般来说,一斤经线可织白布一丈,按经线斤数算好织布的的长度(丈数),确定木橛之间的距离和袂儿的位置。
经完线后,要缠线团(俗称缠线蛋)。首先用一个比较结实、光滑的绳子,将“绞”绑好。从绞点为始端,将经线从木橛子上抽出,一并抓在左手中绾紧起缠,直到缠完,形成一个大线团,放于簸箕或比较滑溜的筐子中,等待刷线时用。
接下来,就是闯杼、刷线(引布)、卷经、掏缯、上机等工序。
闯杼(即插筘),将经好的线团,把线头一根一根按顺序穿过杼缝儿,把每根线分开避免交叉。此时,要用绞棍儿(两个细竹棍儿制成)穿入绞口里,保护好经绞。刷线(又叫引线、引布),在闯杼后进行,是为织布时经线顺畅,不纠缠。刷线需要多人参加。找一个干净的场地,把线团拉开,用刷子仔细刷齐刷平刷开,能够顺利地从杼里穿过去。杼,分引布(刷线)杼和织布杼两种。引布杼,杼缝松散;织布杼,杼缝密实。
把刷好的线,均匀地卷绕到枡子上,这叫卷经。把经线团全部刷完,抽掉引布(刷线)杼,并卷到枡子上,两人抬到屋内,准备掏缯。
缯分两组,一组控制奇数经线,一组控制偶数经线。缯有两匹缯和四匹缯之分。掏缯,需两人进行,对面而坐,一人掏缯(递线头),一人接线头。每一根线都要从缯绳儿眼儿中穿过。这道工序是为了把经线分成上下两层或者四层,这样织布时才能把经线和纬线编制在一起,最终织成布。
缯掏好后,用闯杼刀(竹篾制成的专用工具),将每两根经线一起穿过织布杼的缝口,经过最后闯杼,使全部经线井然有序排列好。然后将闯好经线的杼,嵌入机框内。拉出经线头儿,固定在卷布轴上,踩动脚板,让“绞”上下分开,手送梭子(引入纬线),即可开始织布。
若要织成花土布,工序更加繁琐。在经线、掏缯时要经过精心设计,纬线要用上几把不同颜色的溜子(梭子),交替送梭纬线,比织白土布,要费事好几倍。这祖传绝活,是智慧与辛劳的结晶。
花土布图案意境,变幻莫测、绚丽多彩。各种色线交织出各色几何图形,通过抽象图案的重复、平行、连续、间隔、对比等变化,形成特有的节奏和韵律,富有艺术魅力。每道工序、每件产品都包含着脑力与繁复的体力劳动。花土布千变万化,令人叹为观止。堪称巧夺天工、人工奇迹。
那时的乡村礼遇,男人的尊严,女人的靓丽,孩子的欢乐,生活的有滋有味,其实都体现在老土布的工艺和老土布制作的服装上。不同花色、不同图案的老土布,亦是馈赠亲友的高档礼品。
老土布制作工艺水平,既记录了家乡祖辈纺织业、服饰业和贸易业的发展过程,又是一种农耕文明和农耕文化的表现形式。
时光荏苒,一晃几十年过去了。一想到老土布,那“嗡嗡、嗡嗡”的纺花声,那“哐叽,哐叽”织布声,仿佛又在耳畔响起;那数不尽的根根棉线,交织演绎着无尽的乡恩,乡趣和乡愁;那承载着浓浓乡土亲情和深深母爱情怀的粗布衣,将永久珍藏在我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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