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选刊】每座公厕里都有一个老人
每座公厕里都有一个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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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7年的春天
阿信
她每天清晨
都去湟水河谷背水。
经过青稞地、油菜花地；经过
1357年春天
一个“美满的”日子。
一如经传所载。
微喘着气，这个
幸福、怀有身孕的女人，歇在
一块大青石上面。
一只黄蝶，歇在
背上盛满清水的木制水桶上面。
玉蜀黍般的前额，挂着
珊瑚般的汗珠。
她的身后：十万佛像之寺。
面前，是莽莽苍苍的青藏。
一抹忧伤
阿信
一只卓玛怀抱的褐色小羊。
十二根发辫，圈住夕光追击下的
一座乌鸦村庄——
像是西海公主明亮眼神中一抹暗含的忧伤。
回乡偶书
白玛
回故乡是为了治疗异地的眩晕症
我的背包里有良方：凝望墙根的
香椿树半晌，回忆被污染前的塘水片刻
赤脚踩在菜畦上。揉眼，掐大腿
相信碗口大的星星是真的
听啊，你听啊
妈妈声声唤我的乳名大美丫，不是在梦中
读诗歌是幸福的
白玛
家雀子到死也没有离开村是幸福的
枯藤缠老树是幸福的
太阳照耀万物也从未对我忽略不计
我是幸福的。一个没马可骑的邮递员
蹬着自行车送来一封信
远方那个写信的人是幸福的
如果一个人他实在走不动了
死亡就把他背回家。他是幸福的
我拥有的不过是三两黄酒、炉火将熄和一首诗
幸福趁一个雪夜敲开门，迎面撞见它自己
我的朋友他没回来
白玛
我心里有一棵榆树在疯长，那一定是思念浇出的
因为，我的朋友他还没回来
他听不见我对一切受托之物嘤嘤请求
我相信一万米道路和一盏台灯都隐瞒他的下落
我怀疑是大披风底下的春天趁夜偷走他
连走边关的驼队都捎回一捧汉时明月啊
我的朋友他还没回来。他忘了回来
拥抱
白玛
并非身无一物：我有又大又温暖的拥抱
人、动物、树，都得到过我的拥抱
我想拥抱天空和湖水
想拥抱一个记忆里黄昏的小村子
我想借拥抱一道闪电变得勇敢
我想像大地一样宽容
每当写下一首诗，就是给陌生人送去拥抱
这一切不是因为我孤独，是爱
东山顶上
白玛
四十岁，妄以为不惑，搬进山里
获良田七分，头顶浮云好几片
春日忙播种，地里都是铺排生死的人
一把茴香种子的命运贸然由我决定
小栗子树是从集市上带回的
一夜细雨如叹息，是我求来的
百花开疯了，把我晾在一边，抹胭脂无用
整座山如同一个怀孕的中年母亲
土地日夜酝酿大事：关于蓝尾雀的和野刺玫
捎带养蜂人的盘算，瓦砾上单薄的反光
我试图吟唱的野心消褪于夏季
我的主意古怪又多余
一座山安顿所有。在群星注视下
包括一条小蛇，我在涧沟那里遇见它
包括被人类以名词裹挟的草木种种
山里有光阴，却没有回忆。不被过去打扰
除了长眠墓地的人，除了四下游荡的我
算上竹林里以手掩面的和土豆地里歇息的几个
山中人烟向来稀疏。我得适应树木的想法
和野草的习性。还要令斑鸠不因我的脚步受惊
对土地而言，赞美之外的任何言语都是多嘴
冬季允许劈柴、生火，但模仿一个托腮的
思想者就难免可笑。和树木山石相比
我的构成过于繁复：姓氏、年龄、后天的本事
来历不明，去向亦成谜
圆月亮只光顾我们东山顶上
圆月亮只安放于东山顶的树梢上
照耀墓地也照耀清冷的几户灰屋檐
这也是不败岁月里黯然一景，是首无言啜泣之诗
星星
张常美
神的灯盏，羊的盐巴……
秘密的银币。
多长的一生才能够挥霍掉它们
魔术师
张常美
苹果变成梨，酸枣酿出蜜
乡村的魔术师们
都有自己的一套把戏
我的母亲也是
一把白面，总能翻出新花样
有时候是馒头，有时候是枣花
一把白面请客，一把白面送人
在佛前落满灰，在坟头落着泪
北斗星下
李苇凡
大人收工回来，天已擦黑，
还要收拾院坝里的粮食，挑水，饮牛，弄柴火，
我一点也帮不上忙。
我只是坐在门槛上，心事重重，
看北边的天空，
一群动物，熊啦，犬啦，蝎子啦，
挪过来，挪过去，总也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北斗星下，对应着一处高高的台地，
青冈树如此静谧、枯竭，
空枝在夜风里笃笃有声，
仿佛明月之夜，敲响寂寞的木鱼。
我想那高高的台地，必定是一座寺庙的位置，
只是那隐密的建筑，尚未打开，
只是那唯一的僧人，尚在幼年。
病中吟
李苇凡
那个瘦弱的孩子躺在竹椅上，还在发烧，
五里外的场镇，人已散尽，
太阳只好把街上的石板翻过来，炙晒一番。
背着绿漆箱子叫卖的人，
尚有少许存货:
“冰糕，五分钱一支”
“冰糕……”
临近中午，母亲回来了，
一心挂着病中的我。
她把裏得严严实实的搪瓷盅，笑盈盈地，
捧到我面前。
揭开盖子——
里面全是水，
除了两根薄薄的木片。
母亲哭了:“儿子，冰糕化了。”
那个年代，我们经常玩一种忧伤的游戏，
叫做:冰糕化了。
沉静
砺影
我越来越理性，越来越像
一棵老树，不轻易流露叶落的忧伤
越来越明白，沉静
是一种生存能力
我不会，像阳光照在苹果上
喜形于色，不会
像风吹梨花，手舞足蹈
我越来越像，一颗深埋泥土的种子
春天不让我发芽，我就一直
沉默不语
好铁
孙淮田
.
山里刨药材
偶尔刨出一块铁
我就理解了那个人
修炼到最高境界，为啥自废武功
为啥从此隐姓埋名
像一个哑巴
不再说话
不再吐露一丝锋芒
其实一块真正的好铁，只是
偶尔锋利地闪了一下
就从人间消失了
秋晚
张丹
一生中，
有很多个晚上，
你要独自听雨，
落在窗外的叶上。
要在简陋的租屋里，
匆忙制成的台灯和风扇边，
揽看生命无一字可改的书页。
要几百次，让压倒内心的风暴过境。
准备着，没有人会先于雨，找到你。
你也不会先于过往或忘记，
找到你。
夜行人
姚夜
湖水在夜里才平静下来
老旱柳找回镜子，提上月亮的灯盏
沉默不言
一个不能入睡的人，围着湖水走，一圈又一圈
累了就蹲下来，把皱纹清洗一遍
木叶下
江小米
每棵树都是一个星球
每片叶子对应一个灵魂，叶子下藏着眼睛
他们是叶子的眼睛，蝉的眼睛，是瓢虫、蝴蝶、蜻蜓的眼睛，是小鸟的眼睛
他们有平缓的呼吸，有不一样的语言
叶下侥幸开出花朵 ，结成果子
我们路过不同的树荫
风在枝桠间摇动
秋日里，张开又收拢的黄昏
三步华尔兹
阿樱
三步，再三步，就是绝命的
华尔兹
音乐带走我的呼吸
你让我迷醉，一剑封喉的王
从此我呼吸你的森林、月光和野兽
呼吸你的翻江倒海
王，你不要随意旋转我
那个旷野上茫然四顾的女孩
不是我
她仅是我绝版童年
飘忽的影子。我随时光流转
你不要旋，我怕卷入你的旋涡
我要远远地看着你栗黄色的头发
被喧嚣的海浪带走
你那向上翻卷的
栗黄色头发
早知道我就把它制成标本
或者森林的倒影
现在，潮水退去，音乐重又回来
我依然在你怀抱走着
绝望的三步
一只盲目又愚蠢的小灰虫
贴着华尔兹柔软的水面
低低地飞 飞向深渊
白马人
商震
岷山顶上有雪
有不能溶解的白
山下是白马人的村庄
白马人爱笑
对太阳月亮都笑
笑着唱歌笑着喝酒
笑声比白水江还汹涌
我在白马人的村里
住了一夜
才知道他们
习惯用笑来镇压苦难
笑声镇不住的部分
就放到岷山顶上
让不融化的雪
再多一层冰
家
邹雪峰
每座公厕里
都有一个老人
在那里打扫卫生
里面会有一个小房间
有简单的生活用品
还时常能飘出
饭菜的香味
这便是他们的家
我亲眼见到过
一个这样的老人
趿拉着拖鞋
嘴里嚼着东西
像在家里一样
推开这扇门出来
又推开
另一扇门进去
上厕所
黄河
刘年
据说，最残忍的刑罚
是腰斩。受刑者不会马上死
可以看见自己肝胆和热血
以及刽子手的羞愧
可以伸出手去，把下半身扯过来
从裤袋里掏出遗嘱
递给妻子，告诉她
所有的账，都是要还的
黄河，被水泥大坝
拦腰砍断。走近一些
可闻到风中的腥味
袖手旁观。任乌兰布和大沙漠
把落日活活掩埋
这个时代，每一个黄昏都很悲壮
将剩下的半瓶酒一口喝完
跳进黄河，水比想象的要冷淡
肤色和罪恶一样，是洗不去的
胡杨树上，那只沙鸥
叫得很惊恐。可能以为我是屈原
这里是汩罗江
致
华清
世间的万象中最适合你的比喻
是一座行走的旧房子。你的房间对于我
是如此熟悉，珍宝和灰尘
藏在哪里，我一清二楚，哪里有
温暖的炉火，安谧的密实，可疑而
拥挤的角落，你我都心照不宣
哪怕你一点点的颓圮，一点点残破
对于我，都是想死的温暖与高度
我必须相依为命的另一半，我的
有一点纷乱，有一点蒙尘，有一点
恩怨纠结的旧房子……你走来走去
步伐不再灵敏，节奏渐渐不再轻盈
但却成为我毕生最后的
唯一想安享终老的旧房子
献策
草钤
她说
不愿意和老公爱爱了
老公糖尿病 担心精子
也被糖了会传染
但又想要个孩子
闺蜜说
笨！你和他戴套
跟别人别戴
系一根心弦
泰戈尔(印)
你七弦琴流泻的乐声
跌宕，变幻
琴弦向我悄悄地系上
一根心弦
从此我的心一年四季
与你弹奏的乐曲一起
铮铮作响
我的魂与你的旋律一起
袅袅荡漾
你的眸子里闪耀着我的
希望之灯
你的花香中交融着
我的憧憬
从此白天黑夜
在你绝世的娇颜之间
我的心放光，开花
怡然轻晃
我魂灵的影子隐现在
你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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