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选刊】饮尽从清朝吹过来的初冬
饮尽从清朝吹过来的初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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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山上
阿华
日月山上，一只只寒雀
仍在树上咳嗽
那个密宗修行者，心里藏着
暗哑的心事
他知道一地的蚂蚁，都活不过冬天
也知道，风一吹叶子就落了
他知道，飞鸟带来的草籽
落在哪里，全看命运的安排
而鱼在水里，云在空中
也不过如此
那个密宗修行者，还遇到了
二个牧民，一个铁匠
其中一个年轻人，刚刚剃度
做了和尚
但他们都一样，心里有五百山水
三千佛唱
有一本经书，做了他们的庙堂
六月山野
阿华
我给远方的友人写信，告诉他们
“山野里的花朵已经摆好了宴席
盛装的昆虫们也蜂涌而至”
“其中，一片毛地黄最为惊艳
它铃铛般地开满了山野”
有那么一瞬，一只鸫鸟拍打着翅膀
从毛地黄的上方飞过
天空像刚刚剪开的蓝色绸缎
在它的身后，又秘密地缝合
信写得意犹未尽，于是后面
又加上几句：
我跋山涉水，去那里
为的是看一个心里的人
我记得你
阿华
世界地理频道，曾经有这样一段
广告宣传语：
“蝴蝶的寿命只有几天，红杉树可以
活几千年
地球已有45亿年的历史，而人
只有一生”
那天夜里，在海棠湾
我一再仰望远处的漫天星斗
想到那转眼就消逝的，那此后
得到永生的，瞬间泪涌
海棠湾，如果要为这次游走留下
一段文字，我一定写得语无伦次
“……甜蜜和绝望，在这里
都像是这亮闪闪的钾盐”
——“死不是生命的终点
遗忘才是！”
——我记得你！
空心菜
阿华
它们终其一生，也没能长出
心脏来
这让我觉得遗憾：它层层叠叠
心里竟然是空的？
爱上一个人，它的心是空的?
恨过一个人，它的心也是空的?
“空心菜——”
我跺跺脚，然后离开
恨铁不成钢，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阳光被细密的枝叶……
李寒
阳光被细密的枝叶
又过滤了一遍，斑驳的光影
让穿过林间的小径
像绣上了明暗闪烁的花纹。
地上这些谦卑的花草，开了、谢了，
才不在乎有没有人欣赏。
我的脚步，在晨风中干净、轻盈，
那林外的车流喧哗，
和我有什么关系？
速朽与永恒，不过如此。
仇恨与迷恋，不过如此。
谁能说得清，生是短暂的清醒，
死，是漫长的昏寐？
晨风吹过树林，吹透了我
虚长了四十多年的肉体，
也没有忽略任何一片叶子。
在广阔的尘世，我的爱与恨，
是多么的
偏狭和幼稚！
一半
——给小芹
李寒
橱柜里的衣服，有一半不用穿了，
一天天大半的时光
我们都是在家中度过。
偌大的饭桌，一半就够了。孩子两周回家一次。
冰箱减去鱼肉，饭桌减去杯盘，
一天两餐，我们活得足够轻松。
话说到一半，我们彼此
就心领神会了，一起生活了十七年，
我们交谈，早已不再依靠语言。
双人床，一半就够了，睡眠与欢爱，
梦境和鼾声，此消彼长。
许多该放下的，都放下了。
房间的一半都留给书籍，我们每日
侧身其间，变得比纸张还平静，
比文字还安然。
过了这么多年，我们越发觉出
自己的残缺，我是一撇，你是一捺，
只有相互支撑，才能成为一个“人”。
太阳俯临头顶，人生已至中年，
我们要省下一半的力气，用来
对付后半辈子的生活。
水开了
拾荒
炉子上的水开了
水壶尖锐的哨音
像一把剑，指在
你不在家的这个夜晚
连时钟的声音也像马蹄
挤满八个平方
三步开外就是异乡
只要推开窗
黑暗就迎面杀来
灯光走不了几步就倒下了
倘若此时还有什么涌上心头
那么脱口而出的就是担心
说好的，两天就回来
却又把两夜拽的像两年一样长
今晚我没有喝酒
顺着下半夜的坡度一路俯冲
一把剑一匹马一个人
蚊子欠我一个平安夜
我欠蚊子一口养命的血
炉子上的水还在开
失事
拾荒
想让一张纸站立起来
就把纸折出菱角
太平整的纸
只会俯首帖耳
听命于笔
而站立起来的纸则不同
那年。我看见父亲
把一份未签字的合同
对折，再对折
对折成一架飞机
在村委会的上空盘旋半圈
一头撞在了好看的假山上
看戏
拾荒
她独自在舞台中央
哭哭啼啼，无限悲伤
那么多人却在幕后摆弄乐器
为她的哭泣配上和音
把她的痛苦推上高潮
一层布把她和他们隔开
分出台前幕后
这很奇怪
我问过年轻时的母亲
母亲除了陪着主角落泪
并没有做出回答
而后，每当有人哭泣
我就憎恶那些幕后伴奏的人
就想冲过去
把那块布幕拉开
让人们看清他们陶醉的样子
石匠
拾荒
领着石头造反的人
也能领着石头集体投降
在大院门前
两排狮子对着来人
张开大嘴，露出锋利的獠牙
在凉亭，石头又从体内
拽出四肢
俯身为温顺的桌椅
而最好的石匠沉默寡言
却能让石头发出声音
昨天，从南京回来的人
两眼发红
一闭眼就能听到石头
一遍遍呼喊自己的名字
那声音前赴后继，如同海啸
靠山
拾荒
那时我虽小
父亲要想举起我
就要向上天
做出投降的动作
放下我
又要给大地鞠躬致歉
为了我
父亲一直在天地之间
卑躬屈膝
却要求我要腰杆挺直
要做就做一棵山峰
挺拔的松
直到父亲不在了
我才突然懂得，这人间
再小的坟茔
都会高于地面
没有一座是无缘无故的山
任何一道悬崖
一道山坡
都会有
举起和放下孩子的父亲
称重
拾荒
在我上班的路上
每天都会经过
一个废品回收站
一个药店 ，一个美体店，
本是风马牛的三家店
却都在门前放置了磅秤
于是，一路上
我的体重就分别是
122、132、142
142、132、122
每天我以废品的重量出发
经过药店的矫正
成为一个营养过剩的人
晚上再次经过药物的调整
把一件废品拎回家中
老伴
拾荒
她怕说出的话，太轻
风一刮就散了
还是写信，白纸黑字
像钉下的钉子
相隔几十年
她重新拿出心事
让笔尖跑在一条条横线上
仿佛自己踮起小脚
重新在道路上奔跑
耳边就有了岁月的风声
太快了！这样想时
日子真的就慢了下来
慢成了轻轻落下的白发
慢成一字一句的叮咛
百日临近
拾荒
在那面
父亲是个新人
在此之前
爷爷奶奶已做足准备
化解前世的恩怨
父亲来了
他们就有了孩子
与和好的理由
百日临近恰逢除夕
在那面
爷爷奶奶双喜临门
我们已准备好了
充足的纸钱
和泪水
这个冬天
拾荒
老了的玉米杆还是砍了吧
哪怕是一把火，烧了也行
就是别让它站在地里被风吹
哗啦哗啦的哭个没完
路过东湖长万地的时候
有一片未砍伐的玉米杆
有的倒了，有的被风拦腰折断
它们枯黄的样子让人心慌
大哥说，这是小五家的地
小五发达了，搬进了南京城
两亩地留给了他爹
他爹三个月前，也死了
呶，那就是他爹的坟
蜡烛
陈人杰
蜡烛的火焰由心跳做成
它的躯体，是那逝去的情人的躯体
燃烧的顶点里有脆弱的爱情
为降生而祝福的人
他将记起祭祀的钟声
为爱而面色红润的新娘
她将再次悲叹人间的宴席
那不断抛向红尘的光环
使灵魂一次一次离开肉体，奔赴远方
那温柔的爪子，在我们的前额上
抓出血痕、尘埃、命运、皈依
一道悬泉，流出光阴的滋味
一席锦袍，领走了哭泣的美人
石阶
陈人杰
如果一个台阶是一千年
向上一阶我会遇到李白
再向上一阶我会遇见屈原
回头向下，在某个台阶上
我将遇见谈论我的人
他们很认真，但说的
都不是真的
忽而
风荷
忽而：想唤你一声，先生。
仿佛在民国。
你青衫，我蓝裙。
忽而：想唤你一声，公子。
仿佛在西厢。
你翻墙而来，鞋子跌落，
吓着了两只小蟋蟀。
生辰
冰水
我想带一壶酒，去你的家乡
带一只小火炉，煮酒
把我的身体挤进你的岁月
脸颊绯红
像早晨的露珠亲近太阳
在你的家乡，醉一场
醉是轻盈
听我说：这醉酒的夜色
是一个信仰
我们要像局外人一样过日子
那些疼你的人
终将从远方赶来
慢慢靠近。在时间的秩序里：
游弋，种植因果
最后一天
李栋
倘若必须燃烧
请赐予灰烬
灰烬下冰冻未醒的土地
土地中的氮、磷、钾。
以骨骼、绿叶
以路的名义
路上泥泞
马车，要慢一些
再慢一些
请小心轻放
此物易碎
陈年、喜静、不宜抛洒
那是一粒谷物
新鲜而脆弱
已无果壳包裹
桃
俞伟远
喜欢桃
喜欢赏桃花
桃花与红扑扑的脸颊相像
与嫩嫩的细腻的肤相似
桃花落下，我会暂且忘了桃花
看小小果子一天天长啊长
有一天，桃尖生出红晕
长成乳的模样
我就一点点远离，望
多年来，我很少吃桃子
英国
林馥娜
从加长林肯车伸出半个身体
举着高脚杯向路人祝酒的美女
在地铁上勾肩搭背
十指相扣情意绵绵的恋人
一周六泡
以呕吐刷日子的泡吧族
年至耄耋，依然拥有天真心性
热爱极致之美的知识分子
这些喜欢在街边、草地向阳而栖的
多色玫瑰，晾晒着各种版本的人生
赖床谣
阿笑
给够理由说服我
我就起
比如皇叔五次求见
子猷拍门九遍
东风君三千里加急
说春天提前
遍地百花齐待
我不到，都不开
经颂千转我再起
有顽石生软，地藏成佛
达摩说出：大功德！
世情温温如醇酒
满大街冷脸
全有了被窝般的热度
与衢州诗友饮酒荷花五路并记
阿剑
荷花五路没有荷花，也没有
菩萨。酒馆里盛开黑暗那黑暗
耀眼那些脸庞，锈如罪人。饮酒者
聊世相阔大，诗歌狭小
用酒杯丈量国度无非
咀嚼的嘴，抽搐的胃
肿胀的膀胱。席间有人又提到荷花
像一道下酒菜
鸠摩罗什说，“莫取污泥”
我们吐出苦水像莲子结出苦心
我们是——千疮百孔的
藕。有人也把它叫住玲珑剔透
而晶莹的月亮长翅膀的月亮
它不说话。拈起马路上几片
落叶般的影子它无话可说
它孤独的莲花座
别
沈紫曼
我是轻轻轻轻地到来，
像水面飘过一叶浮萍。
我又轻轻巧巧地离开，
像林中吹过一阵清风。
你爱想起我就想起我，
像想起一颗夏夜的星，
你爱忘了我就忘了我，
像忘了一个春天的梦。
给……
姚逸
睁不开双眼
我在梦乡迷醉
你从遥远的思念走来
如梦如幻
仿佛海市蜃楼的掠影
刹那永恒
轻轻的一吻
让我感觉到爱情的甜蜜
殷殷的叮咛
让我感受心灵的抚慰
你是长着翅膀的精灵
在我的梦中轻舞飞扬
让
陈润生
让群山巍巍，庄重。其间
藏着庙宇
让草木葳蕤，绿叶绿
落叶黄。四季有四季的样子
让小河清澈，鱼虾成群，流水
带走往事。
让羊吃草，牛耕地、狗看家。青瓦
屋顶上炊烟袅绕。
让稻子、苞谷、红薯、白菜、萝卜、韭菜雨露均沾。农民
自己种自己的地，不被迫迁徙。
让坏人都睡觉去吧，州官不放火
百姓可点灯。生活像木门上帖着的福字
低声说话的人，可以把话说完。
如果都不让的话，就让魔和道坐下来
聊聊，怎么平起平坐。不要
总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黄昏多美
陈云虎
黄昏多美，黄昏以后
我来到一个美丽地方
黄昏多象这美丽地方的一个入口
田野上散布着一些帐篷
人们进进出出，来来往往
田野上美丽的帐篷象花朵
这是个美丽的村落
一望无边涌向遥远
人们象无事似的谈论、忙碌
这也是个黑暗的村落
一枚金属落到水中也没有声音
夜饮
张选虹
一个温暖的词
让四周的山峦展翅的声浪
是对唐朝某一个夜晚的回放
是对宋朝细瘦流水的修补
积雪从两个时代的缝隙
堆积到龙泉东山
现在一袭月光冷到可以伤酒、杀酒
把一个人点燃
可以细饮、痛饮，扑到在地
继而唱起来，舞起来
折断一把桃花扇
饮尽从清朝吹过来的初冬
夜饮，一个温暖得能化成风的词
总是让诗歌醉到的剑客
对抗血脉、过往，化解来生
村庄舒展如佛
我，大地空出来的人
为酒弯曲的人
暗处的张张落叶灵魂飞升
那时候
叶丽隽
放学后的校园空荡荡的
现在，一个人，你把身子挺直了
不再故意佝偻着背。你十三
胸部微微发育
在双杠那儿，你用双脚
把自己长时间地挂在上面
天空倒立着，归巢的鸟
像是要落到你的身上来
教学楼、古樟树、乒乓球桌
也都倒立着
后来，你看到了倒立着的母亲
她的手上，拿着你的书包
和那本摊开的小说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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