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零一个回不了国的故事(二)之印尼篇
(2018年初,世界银行发布《2017年移民和汇款概况》报告显示,2017年中国海外务工人员向国内汇款高达640亿美元,折合人民币约4582亿人民币,全球排名第二,仅次于印度的690亿美元,而印度的海外劳工数量比中国海外劳工数量多2/3,菲律宾和墨西哥则分别以330亿美元和310亿美元排名第三、第四。
全球外派海外劳工数量,印度最多,为1640万人,墨西哥1190万,俄罗斯为1100万,中国1010万,分列第二、三、四位。)
2020年1月初,帆子,来自河南农村的90后小伙,走下飞机,抵达印尼的一家电厂。
入境之后,老板说要帮他们办理相关的证件,收走了护照,后来又改口说代为续办签证方便,等到他们工作期满回国时再发还。
选择远渡重洋来打工,帆子就是图多挣点钱。“当时中介给你灌输感觉,出国挣钱,咋的也不得一个月挣15000到17000,最低也有13000,中介说好来干两三个月,就能回家去!”此刻他不会想到,三个月后,他日夜希望逃离这里。
和帆子同一批来的中国工友共40来个人,“这儿在建电厂,我是混凝土浇筑,其他工有木工、钢筋等等,所有跟混凝土有关的都是我们的活儿。每天中间也没有什么休息,什么时候混凝土打完,什么时候下班。风雨无阻。刚来的时候工作强度是每天12-17个小时。来之前中介说好一天工资400元,加班另算,但是从第一天开工起,加班都是义务的,没加班费,老板说那是你分内活,不干,扣你一天的工资,别人可以干。”
月底,武汉疫情爆发,“家里人告诉我,大年初一我们那里开始封村。当时也想过回家,但是心里不甘心,交了那么多中介费来了一分钱没挣,还得赔人家5000元机票和签证费钱,心里不是个味儿,说白了就是心疼那些钱,所以就没回。”为了来这儿,帆子已经花了8000中介费,和他同期抵达的部分中国工友缴的中介费5000到12000不等。
开工以来,“印尼人是统一的食堂伙食标准,每天二十多元;中国人伙食标准是十元,老板自己做。”帆子和工友们的三餐基本是豆腐肉末、蔬菜、丝瓜炒蛋、清汤和主食(如下图),看不到多少油荤和肉类。
就靠这样的伙食,帆子们每天工作至少得12个小时。“我们没有准确的上班点,钢筋干完木工上,木工干完混凝土上……建筑类都是室外工作,印尼确实热,那咋办?自己多喝水就完了,还能因为天热不干活?”
听有经验的工人说,“这个工地是业主包给甲方,甲方承包给乙方,乙方包给丙方,丙方再包给老板,甲乙丙都是公司,老板是个人,全是中国人。说白了就是一级一级分包下去的。”
帆子看到,工地上很多安全规章制度被老板抛在一旁,“危险的事多了,刮暴风、打雷下雨都得继续作业,头顶上掉东西你只能自己小心。出过两起安全事故了,一个中国工人被高空掉下来的东西砸成植物人,另一个被砸伤的印尼工人,听说老板给赔钱了。”
更麻烦的是印尼对华人不友好。帆子说,中国工人如果跟印尼工人发生了纠纷,被印尼人殴打,大家也不敢说什么,人在屋檐下啊。
3月,中国疫情越过拐点,越来越好,而印尼疫情开始发作。
帆子的一位工友开始发烧,“我们都害怕极了,项目方来人把这工友隔离了,隔离的时候一天就给两个药丸,都是外文,咱也不知道治啥病的。我们都亲眼看着一个人在隔离区,不管不顾,一天就俩药丸,不问症状就直接给俩药丸,咋能治疗好呢?最后,还是我们工友拿了自己带的国内感冒药跟消炎药,给他送去才治好。项目方来的人一直只说要他好好休养、按时吃饭吃药,其他的什么都没说。那发烧感冒成这样,不需要看医生呢?”帆子既疑惑又愤怒。
他发现,项目方禁止工人进出,离开厂区和宿舍都需要出门证,当地的印尼工人基本上都是翻墙外出回家。更揪心的是,印尼本地根本没有医疗方面的基本保障,仅仅在项目方硬性要求下,老板才给工人们配了口罩。
帆子想回国,可是他仍然没拿到工资。“来之前中介说工资压一发一,但是两三个月都不见钱。现在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出国务工,老板拖欠工资、刻薄压迫员工是常态。”同样被拖欠工资的印尼人都不肯干了,要到工资纷纷走人。
也有中国工友即便拿不到工资,也选择自费回国,“他们来回路费机票、证件费用全是自己出,还得给人家说好话,才能拿回护照要来买飞机票,回国后隔离费用也都得自费。”在河南老家,帆子的媳妇和才上幼儿园的孩子依然关在家里抗疫,等着他提供经济来源。帆子身上没钱,手里没护照,能走去哪儿?
百般无奈,帆子和他的工友们罢工了,他们已经工作快三个月,却没有拿到一分钱工资。停工迫使资方不得不妥协,答应按月发工资,压一发一。帆子终于拿到了第一次工资。
然而,当他上网一看,才知道“五个一政策”下已经没有雅加达直飞回国的机票了,只能去曼谷或者日本转机,还找不到票。“就我了解的,现在回国的机票上万元,下飞机后要交核酸检测费、14天隔离费,回到本县城还得隔离14天再做核酸检测。如果从雅加达去其他国家转机,又得有核酸检测费、过境签费用,说不准还得隔离。对于一个农民、一个普通民工来说,这经济负担太重了。”帆子叹气。
6月的印尼闷热、潮湿而阴郁。
帆子发来一张他们工地的照片,工人爬在几百米高的施工井壁上浇筑混凝土,看起来像几只小小的蚂蚁。在一个又一个暴风雨夜持续施工的他,发愁着“干完活让不让我们回国?隔离费用用人单位给不给解决?去哪儿能买到票?”他找项目领导协调了好几次,没有得到准确答复。
“我唯一的就是期盼国家开直航,期盼飞机票降价,用人单位解决隔离费用,才有回家的动力。”生病时、吃不饱时、拿不到工资时,帆子最大的支持就是家庭和孩子。想着她们,念着她们,在手机里见见她们,帆子觉得自己又必须撑下去。
“说实话真想回家,但我们这些底层人员还能做什么,只有无奈,唯一能做的就是没事的时候多看看网上飞机票降价了没,飞机多一点没。”
帆子说他想不明白:“国外的疫情是很严重没错,可是作为一名健康的中国公民,回国为啥要这么难……”
宝贝 宝贝
你爸爸正在过着动荡的生活
宝贝别难过别伤心呐 亲爱的宝贝
你妈妈和你一起等待着他的消息
你爸爸一定会平安回来呀 我的宝贝
你爸爸一定会平安回来呀 我的宝贝
——印尼民歌《摇篮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