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30日金庸祭日|俺自喜人比花低——八卦先生笔下的女神们
俺自喜人比花低
——八卦先生笔下的女神们
作者:伯爵夫人的披肩
我情愿相信,先生仙逝,是回归白净净的太虚幻境。
就像李白。李青莲。
下凡,历劫,散发弄扁舟,只为仙尘一会。
先生的江湖,有最清的桃花,有侠客红尘英雄末路,美人如玉,剑如虹……
黄蓉说,我死后,不准你带华筝一起来祭我,因为我始终还是小气鬼。
程英说,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小昭说,咱们就此别过,小昭身在波斯,日日祝公子福体康宁,诸事如意。
都是俺自喜人比花低……
然而,我最喜在少年的淡淡辰光中读的两卷《神雕侠侣》。
思之,宛然。
古墓双姝,如圭如璧,如琢如磨,双双在清洁寂灭的万丛光阴中断然成长。
一个是不食烟火的白衣飘袂,一个是红尘方外的毒辣风华。
掩书——三叹一咏,俱是思无邪……
小龙女篇
内心有缺口的女子
小龙女的美是出尘的。
她没有世俗的教育和生活,但她很有幸,在十六岁那一年碰到了杨过。这个俊美的少年,在别的女子是“一见误终生”;而在她却是能“执子之手,与子携老”。
一朵雪山上的莲花,只在阳光盛开时,才熠熠生辉吧?小龙女是莲花,那,杨过,便一定是明澈的雪山上的一小缕阳光。
相爱,真的就这么的简单。
原著老早看了。现在,会这么猜想:金老先生在写这本书时,为什么把龙儿的生活安排于古墓?
她有一副冰肤雪肌,一副清冷心肠。其实,一切,埋有深意的。
龙儿的“失贞”注定是一幕命运,在劫难逃。在看《女人贞慧》时(一个被强暴的女人),就有了这种感觉。
她无欲无求。可当那刺破了深渊,在她的灵魂间舞蹈的男人走来时,她又有渴求。但是,很小的误会,哪怕就那么的一丁点,她便失落神伤,不顾一切地逃走。
杨过在襄阳城外,对大小武兄弟说,芙妹已答应嫁给我,你们还争什么?这是讲给武家的人听的。可惜,龙儿听了。龙儿的心似被冰水一浸,又一凛,渐渐它就灰了。
她还是要走。
可是,为什么她就不问问,甚至,理直气壮的:这是真的吗?
贞慧等了一个晚上的男人。男人没来。她不会去问他的。她更不会去想,他一定是有事耽搁了。
她和她都这样。
前一阵,看电视,看到95版龙杨二人在重阳宫成亲的那一幕。竟又泫然泪下。
杨过见龙儿命在须臾,心里委实难过。他又念起当日在终南山底,龙儿问愿不愿她做妻子,他愕而没答。现在,他一定要说,要不,就来不及了。他于是放声道,什么师徒名分,什么名节清白,咱们通通当是放屁……从今以后……你不是我姑姑,是我妻子。
他是想让她放心吗?她果真不放心,反问:这是你的真心话么?
他把她扶进堂。龙儿素衣荆钗,病容病躯半坐。可她还是这么美。她似乎是不相信,不放心。又颤着声问,我既非清白之躯,又是垂死之人,过儿,你何必,何必待我这样好?说到这里,泪珠从脸颊上泫然滚下。
一个断臂,一个失贞;一个孤儿,一个孤女;一个垂死,一个将亡……现实有过多的不可挽回。可就这样两个人,却在这一日,要用那么多的缺口去织补一个完美。
龙儿是幸运的。现实中,如此女子,很多都在一个缺口中隐忍一生。
李莫愁篇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李莫愁,名字微凉。
全书以她作引子,引出一阕《摸鱼儿》,讲的是对大雁矢志不渝的爱。
对李莫愁,其实,真不忍一味地怪。想,一个女人,在山上痴等,就只因那男人说了,会把她娶走,但先要回禀父母。结果,痴心女等啊等,一日复一日的,冒着被逐师门的危险。等来的却是 “他要结婚,新娘不是我”的噩讯。
如换是我,我也不能原谅。
万般苦楚,不得排遣。只是,万不该,她为了一个负心的“情”字,去杀世间无辜。
这,让我想起《半生缘》中的曼璐,父亲早亡,去风月场,养活一家人,供弟弟妹妹读书。可,人是这样的,到头来都嫌着你。妹妹一巴掌打来,她恨恨道,都是一个妈生的,为什么我就下贱,你就尊贵到如此地步?
她是可怜的。
但把妹妹关在家里,只为借腹生子。你说,谁对她有原谅?
这也是一个万不该!
李莫愁穿着道袍,言必称“情为何物”?可,她懂爱么?爱不光是占有,还有,龙儿对杨过的爱;绿萼姑娘、陆家姐妹对杨过的爱,她们都不惜生命,又不求所报;另外,郭大小姐的爱也很好,爱一个不成,又赶赴下一场的爱,结果,迎来了自己的新生。
李莫愁偏偏不!
她把陆展元,何沅君的尸首从坟地里掘出,用鞭子抽,用火焚,然后做成骨灰,让他们一个“上山”,一个“入海”,永世不得见面。
她江湖孽行,用拂尘、双手、毒针,去屠杀一个个无辜,用他们的血,他们的生命,去祭奠她的情,只为她扭曲的爱做陪葬品。
如果,这就是李莫愁要的爱,那么,不爱也罢!
李莫愁最后,站在情花坳间,冲入可以掩埋一切的罪孽的火海。她一定想起了,曾经年少,她是多么美,也在花丛间,给她的陆郎,一针一针地绣鲛帕。那上面的花儿开了,可她的脸灿若烟霞,是一朵更美的花呢。
一如曼璐,在瑾哥哥的跟前,她依若当日里澄澈的紫衣姊姊。
可,一切只能这样吧?
她们凄怆死去,没带走旁人一滴的眼泪。
“情”字,贯穿着始终。金老先生是想问我们:爱情有错吗?
我想,爱情本身没错。错的是——男人、女人们要以爱的名义,做着丧天良、没人性的事。
良夜,无端就忆起二句情真意浅的唐诗:
还君明珠泪双垂,
恨不相逢未嫁时。
这样委曲担当,这样亮烈缠绵。
如贞。如静。
我想起民国芳华,那一个像栀子花一样洁白的女子。
她叫夏梦。
正大仙姿,冰清玉洁。
先生说,西施有多美,夏梦就有多美……
清酒漫漫过肠的先生,在某夜色如醉里向夏梦表白,美人淑慎,淡淡接过先生的话:我钦重你的人品,可,今生今世无份,寄来生来世!
后来,这一场情觞淡成一场往事,更成了彼此一生的守口如瓶。
是的,活过,痴爱过,然后大笑一场离开。
生命就有这样的缠绵,亦痛快。
只是,那一段少年的床前明月光,欲灭,还生,拂去还在,是最好的清水时光,是那枚淡金烛火里你送的清水烧。
曹公说,那王十朋不通的很,天下的水总归一源,不拘那里的水舀一碗,都可祭。
我想,文字,更直见性情。
以此,薄祭先生。
江南,依旧牡丹初好,绿窗春雨;
塞外风光,弓如霹雳弦惊……
我一读再读先生,只想读出先生在世的渴望。
而,此刻,先生已成天地茫茫的初心……
心中不见夜雨,心中不见江湖,心中不见清如桃花的女子……
他——
携着洛水畔的云中君;
携着汜水畔的朝阳君;
携着黄州的东坡先生;
着白袍,俯仰如鹤,闲闲衔笑,笑下五百年的棋……
番外篇:
黄蓉
黄蓉在金庸先生的“列女传”里,火爆人气居高不下,只因她满足了太多平凡少女的茂盛幻觉。
黄蓉,桃花岛岛主黄药师的女儿,人称“小妖女”,得其父的真传,擅琴、棋、书、画、易卦……无所不通,是江南宛转烟水里的那一小只黄莺,娇俏心地,古灵精怪。
无论是在塞外,还是在江南,最喜她的软软一句:靖哥哥。
从此,天地春风入梦来,桃花泱泱十里。
先生有多偏心,就许她一生诗心画意的武功,什么兰花拂穴手、玉箫剑法、碧波掌法、落英神剑掌……
每一招,都似感受一场落英雨,就像她服的九花玉露丸。
而况,她还是美女: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极美,雪碾月濯,笑语如珠,更吹气如兰。
郭靖的师傅,朱聪夸她:艳无俦,生平未见。
尤记,俏蓉儿南下,只用几道清丽之馔——“玉笛谁家听落梅”、“二十四桥明月夜”、“叫花鸡”、“好逑汤”……哄得洪七公的一颗馋心,心甘情愿,教授“夯笨如牛”的郭靖丐帮绝招——降龙之掌。
尤记,俏蓉儿携郭靖夜闯赵王府,在香雪厅,游嬉于高手间,以一招“兰花拂穴手”,轻描淡写,淡淡制敌,又言笑晏晏,自如打趣,府里的梅花开得好,您折一枝给我,可好?
尤记,俏蓉儿在塞外苦寒地,撒马尔罕城下,助郭靖一招奇兵:冬峦上架“羊梯”,军士攀顶后,令军士以帐篷伞,飞降破城,使得万千蒙古百姓免于外族的荼毒。
然而,这样的江南烟雨花,冰魂雪魄,走得倒是凡常妇人之路——以夫为天。
这是我最意难平的地方。
穆念慈
我一直始终终于无法明白,先生的一枚笔,仄仄又平平,浓墨的是穆念慈的一段蠢伤。
穆念慈本是淑女。
《诗经》写,静女其姝,洵美且都。
亦舒更大放厥词:真正的淑女,从不炫耀她所拥有的一切,她不告诉别人她读过什么书,去过什么地方,有多少件衣服,买过什么珠宝,因为她没有自卑感。
穆念慈没有自卑,但,更没自我。
她做不到,不念过去,不畏将来,自己就是光。
杨康就是她的光,她,委曲求爱。
穆念慈的一生,就是和杨康的纷扰无常,不兜不转,兜兜转转,要的是十八错。
当日,杨康笑捉下她的一只绣鞋,而她误将轻薄解读为情根深种,从此,她的一生就如这一只绣鞋,叫做,错到底。
她中杨康的蛊,经年委随,失身飘蓬,恨丛生,直至杨康魂断江南,断送平生欢。
最后,伊流离荒山,生下杨过,若无郭黄二友,差一点被路经的彭长老污身……
读到此,匆匆掩卷,不忍卒读。
美人,自古美人,如果只具了一张艳皮,无灵魂傍身,美,就是她最大的悲剧。
先生写:
见她十七八岁年纪,玉立亭亭,点漆眸子,西子捧心浣溪纱,都道此姝世少有,一段袅袅颜就是逾恒。
一声叹息。
阿朱
古诗描写人间琢玉郎: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一读,再读,这样的绝代倾城,噙在齿,似千斤重的一枚橄榄,窃以为,这是写给雁门关外的乔峰。
郎艳独绝!
只可是先生笔下那位际遇深沉,气壮山河的乔大侠。
苏轼笔致赞过: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
渺渺杳杳不远的燕子坞,江南弄笛,翻飞柳绿、啼红妆,那里,住着,一个阿朱,一个阿碧。
两个,绝美。
但,先生仍偏私阿朱:晶莹莹透若透明,嘴边嫣然一抹显俏皮,吴哝软语,鬼马步,会烹樱桃火腿、梅花糟鸭,调四季花露。
乔峰,绕山,泊水,遇到阿朱,不知道,这是乔峰的福气,还是阿朱的福气?
总之,他们相爱。明白无误。
是,一生一代一双人。
是,当时只道是寻常。
爱浓,乔峰闹聚贤庄,为阿朱,以一敌百,不惜杀尽天下英雄;
雁门关外,阿朱缠绕渺渺风沙,苦待五天五夜,只为守得心上人归。
他们誓定,塞上牛羊今生约。
原来,世上,真的会有一种爱情,名叫,乔峰和阿朱;原来,世上,真的也有一种遗憾,名叫,乔峰和阿朱。
世事多伤,蜚语多污,乔峰在跌宕的雨夜,一掌将阿朱(阿朱为救父亲段正淳,将己易容成乔峰之仇敌段正淳)误毙在青石桥上。
这一掌,当多么地痛,宁愿,一堕万年。
而她,终能用自己的命偿还他聚贤庄的“亡命”。这样的爱,是绝唱。
依旧有,吁嘘。
先生之笔娓娓划过段正淳、杨过、令弧冲……只有先生的男神乔峰,自断箭雁门关外,这世上再无乔峰……如此枉费墨笺,我只想说,王语嫣、赵敏、黄蓉,任她们冰魂雪魂世无双,只有阿朱,唯有阿朱,得到了先生笔下最好的男神。
因,乔峰,阿朱的光芒,世无其二。
《红楼梦》里袭人曾对宝玉说,如果你去做贼,难道我也跟了去?
若要换作乔峰,我想,我是愿意的。
好的爱情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笃定,滋润,轻欢,若清风披拂,若明月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何红药
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
爱情的毒汁,她,含笑饮下。
和赵敏一样,赏遍如水的繁华,此生止为一人去……
无奈,奈何,薄命如卿,她欢喜猜对开始,却没有猜对凄厉的结局。
人心的毒,无物可攻。
何红药,五毒教教主的妹妹。年少芳华好,也曾插花满头,绿鬓朱颜,小嬛承欢侧。那时她是玉贵金尊的苗疆大千金,一切都误于那一场少女的情窦初开。
我一直在想,女子的幸福,何觅何取何求?
那年,张家口,小叫花子的黄蓉,在时间的倏然洪荒里,一眼已瞥到郭靖。可是,她运筹帷幄。
貂绒,加汗血宝马,让黄蓉看真了郭靖的心。
如是,芳心暗许。
这,何等地明艳绝伦!何等地心地明白!
而,江湖女的穆念慈,一世睁眼瞎,欲将沉醉换凄凉。
何红药,觑开双眼,只为贪情好,乍见那眉眼飞逸的尘俗郎君,无限欢喜,引为良人。
她贪情好,众唾亲离;她贪情好,忍万蛇之噬,忍毁容之悲。
万般皆自甘。
然而,当得知所有的情幻只是万般利用:他的心底化石般住着位如烟女子。
她魔障丛生,疯魔,终还是死在男人死后的算计里。
佛家说,人有三毒:贪、嗔、痴。
何红药,很难说,不是死在自己的心毒(贪、嗔、痴)上。
先生的笔,很轻,寥落地画她:满脸疤,钩鼻,昔年朱颜好。
念桥边芍药,年年知为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