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丰俗:在寻常的景物中发掘出不平凡的诗意
林丰俗(1939-2017),广东省潮安县人。1959年考入广州美术学院中国画系。1964年毕业,分配到怀集县文化馆工作,1975年调至肇庆地区群众艺术馆工作,1981调至广州美术学院中国画系任教,1999年退休。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广东省文史研究馆馆员,广州美术学院教授。
林丰俗/南海明珠/1983年
学画琐谈
文/林丰俗
记不起在哪里读过二句诗:“会心山水真如画,巧手丹青画似真”。语虽平常,可做起来实在不容易。又正如画山水画的人,都习惯以“外师造化,中得心源”为座右铭,而从每个人的作品看来,却又不难发现各人在理解上的距离。
林丰俗/平田耕春/1999年
我出生于农村,又曾经在山区工作了一段相当长的时间,那时做的也是农村基层工作。由于种种原因的凑合,在那不算短的十几年里,没有机会画画,这至今还是很以为憾的。
然而,正是那段特殊的生活过程,使我对乡村人的精神以及他们的生活环境,有一种特殊的感情。现在,每当我有机会到农村,就有几分如归的感觉。
林丰俗/节近端阳/2000年
长期的生活,使我形成了一种偏好:对平凡而又朴实的乡土田园的热爱,而对虚假做作的那些概念化“仙境”,我实在感到厌烦。当年,我从一个山村转住到另一个山村,常常跋涉于云雾弥漫的山路之上,闻山花送来阵阵幽香;置身密林深壑之中,听鸣泉铮琮,鸟语婉啭。
大自然的赐予,不断充实着我的胸臆。多少次我与山里的朋友手拉手趟过急流山溪,在高大的松树下歇息;在冒雨搭起的临时工棚里度过疲乏而又香甜的夜晚。那挂满松烟的土墙瓦屋、那简朴的村头小水电站……,这些对于我是多么的熟悉和亲切!在那里,我与山里人分享着春种秋收的劳作和欢乐。
亲身感受的种种情景实在太深刻了,这是我永远所不能忘怀的。《石谷新田》、《大地回春》等创作便都直接来源于这段时间的生活。
我确信,用饱满的情怀投身于大自然之中,就一定能从这“人间烟火”中获得题材,在寻常的景物中发掘出不平凡的诗意。
林丰俗/大地回春/2002年
生活提供了作画的原材料,画图揭示了生活的诗意,诗意中编织着作者的精神。我想,这便是情感于景,借景抒情,融情于景的全部意蕴。如何揭示生活的诗意,这是个复杂的问题,也是创作中的最关健环节。
“造化’与“心源”之间如何贯通统一?苏轼说:“有道而无艺,则物虽形于心,不形于手。”(《书李伯时<山庄图>》),这里,个人的审美旨趣起着重要的决定作用。同样的自然景物,不同的人可以做出不同的诗篇,或奇伟、或劲健、或清新、或沉着、或豪放、或典雅、或绮丽……。由生活升华到艺术,要遵循艺术创作规律妙造自然,但不适宜违背这个规律去随便“改造自然”。
林丰俗/西陵峡口三游洞/1982年
在山水画创作中,不管如何的意匠经营,我希望追求的总体效果是:形象具体可信,意境朴实自然。因此,创作的时候,我比较重视大自然提供给我的主要原型和具体的感受。以此为基础,进行集中、概括、夸张、虚构的艺术构思。艺术构思向来是主张迁想妙得的,而迁想的前提是对现实生活的深刻体察。与塑造人物形象一样,我想使我的画面意境,包括其中的山川草木也各具个性。
譬如,肇庆市古城墙上有一棵古老的木棉,巨大的主干已被雷火劈去半截,可是它还顽强地活着,从折断的躯干上分出三叉粗壮的枝柯,耸立青空,雄伟峻峭;春天,屈曲如铁的疏枝绽出灼灼似火的红棉花,在它主干断口处还长着几箭碧绿的量天尺(剑花)。它,就象是一位饱经风霜的铮铮铁汉。从它身上,人们不难感受到一股坚韧不拔、顽强向上的强大的生命力。强烈的视觉形象,促使我采用肖像画的形式为它造像。我想,真实可信的树的形象就能产生相应的艺术感染力。
林丰俗/韶关南华寺/1984年
许多人都在努力寻找一种足以表现自己审美个性的独特技法。反复锤炼自己的艺术语言,在形式趣味上苦苦求索,这种勇于实践的精神,是很值得钦佩的。但是,假若离开自己真切的生活感受,单纯在形式领域里搜求形式,那无异于缘木求鱼,实在难以达到目的的。不适当的过分的形式处理,可能会淹没朴素的生活感受,其审美效果只能给人以造作矫饰、华而不实的感觉。
技法探求的实践不断证明:我没有一鸣惊人的本领,我深深感到,要获得独特的艺术语言,最好的办法,还是回到生活本身来寻找。诗人元好问有句云:“眼处心生句有神”,面对大自然,触景生情,以情立意,用最大的努力,把这种特定的真情实景表达出来,那也许便会有别于前人和他人的地方了。换言之,强烈的审美感受将激发你冲破原有的笔墨形式,去追求达到你所设想的艺术境界。
林丰俗/香溪/1982年
春天,大地复苏,草木竞萌,我不止一次地对着雨后山区梯田中黑黝麟的巨石和绿油油的秧苗产生强烈的情感掣动。这种特殊的视觉形象和审美感受,使我不能满足常规的画石着色程式。富于装饰趣味的木棉和油菜花,以及晨光晓雾,交光互影、灿烂宛若春天的云锦。
大自然本身是那么动人心弦,于是,我在生宣纸上尝试用一种勾线填彩、色墨相兼、工意并举的技法。南国初夏,塘边溪畔,屋前屋后,凤凰树盛开着鲜若朝霞的繁花,红花绿叶,特别鲜明夺目。
经过反复琢磨之后,我只好放弃了“水墨为上”的古训,去研究色彩的语言。所有这些探求,目的无非就是使技法效果接近我心中所渴求的意境而已。大自然是丰富多彩的,我不想将我在创作实践过程中摸索到的一点表现技法固定下来,化为一种新的程式。
当然,程式作为比较稳定的形式因素,有它的相对独立性,也能为概括对象提供方便;但是,程式又可能为自己作品设下概念化的陷阱。我愿意在生活中不断获得新鲜的形式启示。
林丰俗/小城会理一角/1978年
关于如何对待传统、学习传统的问题,许多人都作了辩证的正确论述,在这里,我就不想多谈了。但是有一点可以提及的是,我觉得不适宜把前人或今人的某种技法形式作为衡量作品高低、好坏的标准。清诗人赵翼就明确说过,“自身己有初中晚,安得千秋尚汉唐”,传统不是各种具体庞杂的技法大成,传统是具体历史时代的社会生活审美好尚,代代更新,不断发展的矛盾过程,它从来未曾静止过。
学习传统,与其说是对某种技法的模仿,毋宁说是对生活与艺术之间某种关系的理解。“满眼生机转化钧,天工人巧日争新”(赵翼《论诗绝句》)。生活内容和艺术实践,日新月异,传统就不断发展和丰富。当然,要进行艺术创作就必须掌握一定的具体技法。
林丰俗/峡山欲暮/1982年
对具体技法的掌握,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起点,要充分估计民族特点和地方特色的可贵价值。但是,现实的生活是那么绚丽多姿,人的感情犹如天上云霞,瞬息万变。
因此,创作的时候,就不能按照固定的格式去削足就履;或者是自守家派陈法、划地为牢去限制自己的生活激情。我想:艺术上的所谓流派,主要是后人对前人的分析和评述,自己是大可不必认定家数的。
缺乏一定的艺术修养以及情真意切的生活感受,即使你选用的家派技法最高妙,那也是难以创造出富于感染力的艺术品的。说到这里,我深感到自己的浅薄。我希望不断学习我所不懂的东西,不断在生活中寻找艺术的宝藏。
林丰俗/大渡桥横铁索寒/1978年
林丰俗/池塘人家/1985年
林丰俗/鼎湖密林/1979年
林丰俗/高山大垌/1985年
林丰俗/郊原秋收/1985年
林丰俗/天鸡/2013年
林丰俗/净手拈香礼如来/2015年
林丰俗/山中熟石榴/201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