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丨月色已暖照悬棺

看悬棺作为旅游一说，其实并不吸引我，总觉得还活着的人仰望死亡颇为凄凉。但这悬棺是千年悬疑，诱惑远远大于恐惧，于是七弯八拐去看了一回。距宜宾珙县八十公里的麻糖坝，是256具僰人悬棺的集中盛放点，千载魂魄，追忆至今。那黑觺觺的棺材，离地百余米，山形光秃，悬崖峭壁，高耸离地，他们是怎样把棺材悬吊上去的？为何不肯入土为安，而要悬空丧葬，死了还要承受大自然恶风洗礼？为何如此惊险夺目？穿越千年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这些疑问都给人极大震撼。那一具具寒凉和奥秘叫人揣测。如今我在峻崖之下仰望，不见血肉饱满的生命，唯见月色发白，如水清冷，可是在为僰人诉说什么？

僰人是个雄浑强悍的民族，始见于吕氏春秋，主要聚居于宜宾珙县。以彪悍，骑射，勇武，善战著称。周朝助吴王伐纣有功，被册封为僰侯，率先建立了“僰侯国”。兴宁几百年，到唐代已和统治阶层矛盾迭出。僰人天性里存有的战斗气概，注定要和统治阶级不相融。天性无法容许他们俯首帖耳，和统治者摩擦不断。汉司马相如（喻巴蜀檄）有云南夷之君，西僰之长，常效贡职不敢懈怠。

到明代，僰人的日子愈发不好过了，天灾频仍，也得照常纳贡。

宜宾珙县直到今天，都峻崖环绕，烟尘飘散，贫瘠枯干。一千多年前窘境更可想而知，环境恶劣，生产力低下，刀耕火种，收获相当不易。辛辛苦苦狩猎，男耕女织的丝绸，农副产品，就那么被朝廷搜刮而去，僰人能保持一颗安然宁静的心？

“常效贡职不敢懈怠？”果真那样自愿和顺从吗？何其无奈。迫于强大，不敢不贡。不穑不稼，何以得食？不劳而获，焉有天理？天长日久，酸楚衍生反意。僰人就是靠战斗起家的，经年积怨，化作反抗思潮---我们大小也是个国呀！僰人起来抗争罢！

可惜僰人反抗的时代选错了，明朝历史从头到尾就是穷兵黩武。一个小小蛮子国，叫你纳贡是瞧得起你，不笑眯眯来，还不知好歹作出委屈模样来，反了！嘿嘿，不把你收拾安逸，你便不晓得我大明王朝厉害！

征战开始，僰候国也不是很好打发的主，彪悍善骑射，男女老少同仇敌忾，取得不少胜利，历史上僰人就有过反抗东汉统治者的胜利记录。骁勇的僰人使得大明王朝挠了不少的脑袋--安能使蛮子平定，使我才得开心颜！

明朝万历年间，带着对小诸侯国都不能快速对付的的惊诧和耻辱，朝廷一举派出14万大军，轰轰烈烈开进僰侯国，拿出大象踩蚂蚁的气概，誓必将僰人消灭干净。冷兵器时代，僰人冶炼技术非常落后，才从青铜发展到铁器，炉温和原材料的控制，还没有完全掌握，明朝军队就已经开着大炮洋枪来了，僰人被消灭殆尽，至今还在麻糖坝存有明代的“平蛮碑。”碑文就是对朝廷剿灭僰人的赞颂，大炮干掉了苍蝇！杀了个干干净净！

肯定留存了极少僰人后代，春秋时代赵氏贵族被屠岸贾满门抄斩，不也有赵氏孤儿得以保全吗？这些僰人孤儿从此东躲西藏，山势地貌艰险严峻，生存低下，屈辱地活着，是为了留存革命火种，一代代的孩儿！千万不要忘记祖上血海冤仇。把我们尸身埋到高耸离地百米的岩洞，更易保全，作为供奉的神龛，供后世子孙祭拜。看见我们，就要鼓舞----和明朝的帐，没完！

把棺材葬在峭壁很不简单，此举凸显僰人的惊人智慧。考据家们众说纷纭，有垒土造山说，栈道说，悬吊说。最后的说法比较可信，考古学家联合文物部门维修悬棺，就发现绳索勒过山岩的深刻印记。人在山脚，巍峨俯仰间，不免对千古僰人有了敬畏---何其聪明勇烈，不甘湮灭！一个个黑点就是一颗颗火种，反抗暴政的活化石见证。

我曾认为僰人希冀长生不老，死了也要寻求复活，所以才不辞辛苦凿壁，安葬，希冀肉身回转。美国人把尸体冰冻，或随火箭发射到太空，希冀有朝一日魂兮归来，对生命的渴求千秋万代，古今中外，都一样。

看来我的认识不正确。僰人带着仇恨和希望，一反传统丧葬习俗，死了也要高悬峭壁，风吹日晒，风雨雷电洗礼，为的是什么？这就是在谆谆告诫子孙后代，前辈苦难，后人不忘！犹太人之所以持续到如今，发展壮大，这个千辛万苦的民族跻身于世界之林。有个理念就是---用仇恨作为有力皮鞭，鞭策自我，催促猛醒，奋进。历史告诉人们，有些时候一味谈“爱”很苍白虚无。恰恰因为有“恨”的力量，才使人们追寻更有价值的存在。

面对悬棺，我静默无语。中华上下五千年，历史无数，如今民族早就大融合，内部纷争，民族矛盾都一一化解，不必提起。但历史并没有磨灭，不忘历史才是清醒。昨天是面镜子，参照未来。那悬崖深洞的诸多棺材，见证过明朝万历年间的炮火，僰人的哀号，子孙的隐藏，流离失所的凄惶，家国仇怨，全都在这些神龛里。

对悬棺谜一样的置放，已经没有悬念。这千年不变的复仇图腾，曾经透出声声哀怨，而随着时代发展到今天，已经完全融合在民族大团圆里，彻底消散了！

我再次仰望星空，月色已暖，僰人悬棺，不再凄凉。

在本公众号发布的作品，同时会在腾讯内容开放平台【企鹅号】、【360图书馆】等主流平台网页版同步刊出。敬请作者前往关注并收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