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文生||旧浴巾【纸刊征稿小说类（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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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董文生，网名老青年假文艺，1950年出生，知青，1972年选调北大港油田，1979年开始文学创作，同年11月19日华北石油报副刊刊登我的小说《见面》，随后在天津文学，天津日报，天津广播电台等刊物发表小说多篇。1984年加入天津和平区文联作家协会，同年加入天津青年作家协会。现已奔七，感谢时代有了网络平台，给文学创作带来更多的方便，写小说，写故事，写游记更加便利，今天不求读者点赞，只要读者觉得我的文章不是人云亦云，我心足矣。

旧浴巾

文|董文生

大立柜中的衣物本来摆放整整齐齐，夫人近来像着了魔似的，隔三差五总要翻个底朝天，然后叠的叠，放的放，依旧摆放到原来的位置。天天这么捣腾有啥意义？最让我不能忍受是对我那条从油田带回来的旧浴巾，也许正因为这条旧浴巾夫人才着了魔似的翻箱倒柜。浴巾是旧了些，放在新时代的硬木立柜中有些不合时宜，难怪夫人要把这条旧浴巾请出立柜做抹布，每到夫人将要下手时，立刻被我阻止：“立柜中所有的衣物都可以做抹布，唯独这条浴巾不能动！”

“为什么？为什么？你只要把理由讲清，我保证不再动你的那条旧浴巾。”

怨自己，始终没有把这条旧浴巾讲给夫人。

那时还很年轻，在油田  当班长四年，顺风顺水，全班没出过任何事故，班组年年评为先进。有一个阶段右眼总是在跳，连续几个夜里做噩梦梦，不是井场起火，就是井喷，在心慌意乱中，有一种要出事的预感，已经意识到人要是太顺，倒霉事就该到了。

几天后我们一班轮到上中班，油田的中班是下午四点到晚上十二点，接班后，我依稀感到井场有些不对，但又查不出来，也许这些日子连做噩梦，思想紧张有些多疑。那天中班工作任务是提下泵杆，晚饭前我们顺利提出六十根，五点半钟，值班车送来晚饭，打开饭盒，照旧是大米饭，萝卜排骨，萝卜几乎占百分之百，一寸大的排骨最多两块，那个年代买肉评本供应，每顿饭中有两块小排骨就很难得了。吃过晚饭，天很快黑下来，空中繁星点点，原野一片篝火红，打开井场上的探照灯，修井作业继续进行，机车手登上修井机，随着隆隆的轰鸣声，全班人员顶着绵绵细雨般的原油，甩开膀子，转动管钳。

提下泵杆有条不紊进行着，突然“咔”的一声响，泵杆吊卡破天荒的从泵杆节箍下崩出，随后几十棵泵杆眨眼间掉进井底。

马上下泵杆打捞器，抢速度，争取把生产进度抢回来。当泵杆露出井口时我和组员们都傻了眼，由于重量加速度，泵杆镦成麻花模样，那个年代泵杆全是进口产品，每一棵泵杆都是国家用外汇买来的，几十棵变形泵杆怎么和领导交代？

就在最后一棵麻花型的泵杆提出井口，“砰”的一声爆响，顿时井场燃起火焰。由于井口原油外溢，井场上，摆放整齐的泵杆下已经满满一层原油，这也是修井作业中难以解决的现象。因为机车的轰鸣和振动，井口房顶上的那盏大型探照灯脱扣落地，灯泡被震碎，明火窜出破碎的玻璃罩，像点燃炸药包上的雷管，井场起火了，而且迅速向纵身蔓延，威胁油气外溢的井口。决不能让火焰接近井口，一旦火焰引着井口起火，那将会给修井作业造成可怕的灾难，也要给全队带来不可估量的损失。这绝不是耸人听闻，有先列，在油田早期开发时，一口钻进的油井，刚刚钻到油层，由于压井液比例不够，井底强大的天然气造成剧烈井喷，在冲向天空的油气带着沙粒与井架碰撞后，引起火灾，井场顿时变成一片火海，京津调来上百辆消防车，无奈火势过大，消防车根本凑不上前，整整着了几天几夜，等火熄灭后，钻井架，钻井平台，大型转机，通通不见了，事后动用大量人力和机器设备挖掘数日，连个影子也没找着，评估那次事故造成的损失巨大。眼下火势不减，逐渐向井口逼近，我连急带吓出了一身冷汗，手忙脚乱麻了爪，还是机车手提醒了我：“大哥们儿，快用土埋上井口。” 一句话点醒了我，我定了定神，大声喊道：“埋井口！”

工具箱中只有两把铁掀，手中没有铁掀的弟兄随我赤手空拳张开十指，深深把手像锨似的插入泥土中。井场窜动着无数团火焰，在瞬间连成火海，在我们取土身旁，有无数道火蛇窜动，头发，眉毛被火苗烤焦，人人心急如焚，由于用力过猛，手背划出无数道伤口，殷红的鲜血，染红一捧捧泥土。片刻间，井口被泥土埋成个土包，火蛇作罢，暂时保住井口。

消防车的尖叫声划破夜空，很快开到井场，消费队员动作十分敏捷，三下五除二便把井场上的火消灭，于此同时，大队值班车也来到井场，大队长，工程师纷纷下车察看现场。我心里敲着小鼓，准备向大队长如实汇报，谁想大队长和修井工程师根本就没有理睬我，只见大队长和修井工程师围着井场转来转去，大队长无可奈何地摇着头对修井工程师说：“这场火着得不小，把泵杆都烧卷了”。

“是是”修井工程师认可地点点头。

“是这样的”我凑到大队长跟前。

“不要解释了”大队长把手指向井口，问道：“这是你们干的？”

“是，我们害怕井口连上火。”

大队长非常满意，拍着我的肩头，表扬道：“动脑子了。”

我仍然还想向大队长讲清泵杆弯曲的经过，可大队长似乎认为我再解释是多余的，我知趣地闭上嘴，待等有机会讲清吧。

修井大队上半年表彰大会在大队部的院子里进行，要求各个队没有上井的职工都要参加，几百名职工席地而坐，挺宽敞的大院此刻变得水泄不通。大队长，总支书记，调度长等人主席台上就坐，我们班因为井场救火有功，被评为上半年先进班组。我坐在主席台上，心里七上八下，真有些不是滋味，想起井场起火，想起泵杆落井，想起泵杆弯曲，说不出来的愧疚笼罩在心头，受到表彰嘉奖那是没有经过仔细分析深究，难道是领导有意为属开脱？我是班长，只好昧着良心逃避这份责任，又心安理得的坐在主席台上，为全班接受这份荣誉。

“同志们，在大火将要烧到井口时，我们三队一班全体职工，发扬了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冒着生命危险，用手取土，把井口死死堵住，这是什么精神，是工业学大庆，王进喜跳泥浆池精神……”大队长嗓音洪亮，台下不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王进喜是老实人，诚实人，敢于担当，敢于负责，我这算什么玩艺儿？

“当然，那天井场起火烧弯五十多根泵杆，经过机修厂的努力，采用最先进的拉直技术，把烧弯的泵杆拉直，可以继续使用……”

可以继续使用！我悬着的心落了地，同时也被大队长的表扬和鼓励感动得几乎落了泪。

颁奖开始了，为了表彰我们班在井场扑火的突出表现，大队颁发每个人一条印着红色先进的白色棉浴巾。

一条浴巾，也许有人不屑一顾，也许有人投来淡淡一笑。在那个年月，奖品几乎都是钢笔和日记本，获得一条浴巾已经是最高的奖励。

几十年过去了，我始终保存这条已经退了色的旧浴巾，婚后有了孩子也没有与夫人讲这条浴巾的来历，夫人也着实纳闷，立柜中有各种颜色的新浴巾，为啥偏偏对这条旧浴巾情有独钟？夫人终于明白我对这条旧浴巾为什么割舍不下，一往情深。后来夫人把我这条旧浴巾叠得方方正正，放到崭新的衬衣盒子里，每到三伏里，拿出来搭在我的肚子上，出伏后立刻洗干净，叠好后，重新放进立柜中的显耀的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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