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明 | 我家的承包地(系列二)
『时光捡漏』您生活的笔记本
播种希望
土地分到户后,人与土地的关系一下子变得那么亲近,从那时起,全家人就把吃饱肚子,过上好日子的希望全寄托在这几亩土地上。
进入秋播时节,各家正式开始按划分的承包地各自耕种。虽然再也听不到那清脆悦耳的上工铃声,也没有队长再来派工,但一家比一家人上工早,下工晚,吃饭时间也大为缩短。人人如同打了兴奋剂,强心针,准备甩开膀子大干一场。
为了那份希望,为了不落人后,家家都在暗地角力,每个人像火山一样劳动热情喷发而出,再苦再累,心甘情愿。
那个秋季,整个三百多亩耕地,没有一亩闲地,边边角角都被绿油油的玉米覆盖,这阵势以前多少年都没见到过。
秋收时节,户户都卯足了劲,全家人齐上阵,挖的挖,掰的掰,到了晚上,手电光这里一束,那儿一束,不时传来内容不同的呼应声,那是各户为阵,加班在往回拉棒子或玉米杆。夜色里,一家人在无声的劳作。架子车轮深陷松软的土地,绊绳勒进肩膀,人拼尽全力大口喘气,全家人如九牛爬坡,个个出力,真有愚公移山的气概。
包产到户第一料玉米获得了大丰收。家家院子里的玉米棒堆成了小山,人人喜笑颜开,丰收的快乐在村子里到处飘荡。
一连多日,吃完晚饭,在明亮的灯光下,一家人围着小山一样的玉米堆开始挎壳子,收音机里播放着秦腔戏,晚秋的院子虽然有几分寒凉,但人人心里充满了丰收的喜悦,白天的苦累也似乎逃之夭夭。直到夜深人静,一家人才清理现场,收拾入睡,夜里连梦都是那么香甜的。
秋收与秋播几乎是交叉进行。一家人生怕把麦子播种晚了影响产量,就边收边种。大家畜是播种的主要力量。
刚分田到户,牲口几户一头,轮流使用。后来那些脑子灵活,且有驾驶技术的人买了拖拉机,播种机,开始有偿服务,使收种节奏加快,生产效率提升。
真佩服人的智慧和毅力。“三秋”是农活最忙的时间,田里的庄稼要收获,要尽快把地腾出来种麦,收回家的玉米要及时去壳,不然堆在一起久了也会发霉。农活打架,一样也不容拖后。可一家人总像是一个弹琴高手,忙而有序的拨动着每一个琴键,弹奏出快乐的劳动乐章,一切农活都安排得紧张而有序。
披星戴月,在连续半个月的紧张劳作下,秋收秋播结束了,麦子播种虽然还是生产队时期的近乎原始的耕作,但时间却比往年提前了近一周。
多少年了,家里从没有见过这么多的玉米,土坯房檐下,院子空地上,栽了好多小椽,个个缠满了了金黄的玉米棒,在秋阳里泛着金光,这可是真正的农家小院丰收图呀!
第一料小麦播种,各户也是以极高的热情完成的。边边角角应种尽种,而且用上了绣花功夫,精耕细作,生怕有不到彻的地方。到了麦苗破土而出,各家都要去地里详细查看苗情,缺垅短行的都要细心补种。
那些时候,我心里常想一个问题,过去大锅饭的集体耕作,队上干部想尽法子,喊破嗓子,监督的力度那么大,可就是有不少人偷懒耍滑磨洋工,手底下不出活,现在没有人督促了,反倒一个比一个积极,一个比一个卖力,把个人的主观能动性发挥到极致。人人都心甘情愿吃苦受累。这一切,让人深深地感叹,原来经营机制的威力如此神奇,责权利统一的魔力如此诱人。也从此明白了劳动力是最直接的生产力,劳动态度是具有更大潜力的生产力!
季节转换,转眼到了包产到户后的第一个夏收。各家提前一月多就开始跟集赶会置买或者雇请匠人维修农器傢具,到了收割前夕,各家都要倾尽库存或借粮也要磨些麦面,因为抢收抢种,龙口夺食需要足够的营养做保障。
布谷鸟开始在村子上空飞来飞去,那悦耳空灵的声音在等待收割的麦田上空回荡。人们急切的隔三差五往地里跑,查看麦子的成熟度。
麦黄一时,终于有一天,天刚蒙蒙亮,父亲领着我们走向了家里的麦田,开了土地承包后具有划时代意义的麦收第一镰。一家人是那样默契,那样心齐,顾不上说话,一齐弯腰挥动镰刀。晨曦里只听见镰刀发出的刷刷声,一片麦子随声倒下,被捆成了梱躺在了地上。
我割麦的技术起初并不熟练,只会割“攥把”,速度显然比较慢。父亲技术还不错,他会“撒跑镰”,他的速度显然要比我们快一些。
到了早饭时,母亲和小妹把饭送到了地里。馍是平日里很难吃到的“金裹银”,其实就是麦面与玉米面分层卷起来的花卷。那时,除了田里的野菜,几乎没什么菜可就,稀饭不是拌汤就是稀糁子之类。但因为馍里有了麦面,相比平日口福已很不错了。
吃完早餐,父亲用带来的磨镰石把刃镰挨个磨了一遍,一家人顾不上歇息,伸伸腰就又开始收割了。
中午饭很关键,也不好往地里送。日头偏过头顶,就往架子车上装麦梱,每天割麦收工,为了节省时间,都要往麦场捎上一回麦梱。到了晚上,就要加班,把白天割的麦梱拉到场里去,要是天气不好,还得压成垛子。
为了加快收割碾打的进度,往往早上起来摊上要碾的麦子,利用太阳晾晒的机会,就又到地里割麦,真是放下杈把拿镰刀,场里地里交叉跑,锥扎没缝。
刚开始一两年,还是和生产队时一样,套上牲口碾场,速度太慢,后来就用上了打麦机。打麦机速度快,但需要人多,一家子劳力根本不够用,于是就开始几家人搞联合协作,轮流脱粒,人机连续作战。而且从拆麦垛,解麦捆,缛麦,接麦,挑麦草,摞麦草要环环相扣,人要跟上马达飞转的速度。真是速度加强度,人那里还顾得上风度,平时大家笑话麦客不讲卫生,可这时人人灰头土脸的模样,真让人忍俊不禁,相视而笑。
这还不算,要命的是一家接着一家打,机子不停人不歇。至今记得,有一年连续两天两夜连轴转,大家到最后困乏得到了极点,机子一停,便横七竖八以各种狼狈的姿势倒在麦草上呼呼大睡。那个时候才真正懂得了什么叫龙口夺食,什么叫精疲力尽,浑身散架。
过了不到两三年,大家被这近乎残酷的打麦活儿给整怕了,治服了,不得不重新回到了传统的碾打模式,碾麦虽说速度慢了,但人还是比打麦从容多了。
两料庄稼收获后,庄稼人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粮食亩产比原来每亩高出了三成多。交过公购粮,口粮基本满足了。
回忆起来,好日子是从吃饱肚子开始的。从以前的年年不够吃,夹着口袋到处借粮,黑市买粮,吃饭以秋为主,到后来的麦秋搭配,再后来的以麦为主,顿顿吃细粮,这个过程,仅仅用了三两年的时间。
解决了吃饭问题,种粮人才真正找回了自信和尊严,再也不用饿着肚子去种地了。那年过年走亲戚,到姑家与姑夫拉家长,说到吃饭这个话题时,从旧社会过来的姑夫深有感触的说道:“现在咱们顿顿吃麦面,过去的地主都享不了这个福”。
肚子吃饱了,粮袋子满了,就想着钱袋子如何鼓起来,庄稼人开始对土地赋予新的希望。
脑子灵活的人,就开始想法子在土里刨钱。
开始有人在承包地里种瓜种菜,也有人种药材,后来,人们看外村有人种辣子,先是几户,十几户,后来几乎户户种植,而且一种就是10多年,而且成了西府地区的支柱产业,“秦椒”品牌享誉海外,为此还开征了“农业特产税”。
栽植辣子是一项很费工费力的活。正月十五刚过,年气尚未完全散去,大家就要挖育苗畔子。然后渗灌,下籽,插弯弓,覆薄膜。辣子苗很娇气,又逢乍暖还寒的时节,热了冷了都不行,家家都像侍候月婆一样细心周到。
在育苗的同时,要用锨深翻移栽辣椒的套种田,为栽植做准备。几亩地都是一锨一锨,一行一行的深翻。到了5月中旬,就开始拔苗移栽。
栽辣子也是大家互相帮忙,东家栽完栽西家,这样做,既加快了进度,又为及时浇灌还阳水提供了保障。
临近夏季,气温升高,人要半蹲半就着拿铲刀挖成小坑,然后栽上苗,这个活儿,要比南方人工插稻还难受。
头顶太阳晒着,脚下湿气蒸着,身边麦子遮着,不透一丝凉风,人如同上了蒸笼。因而男人干这活都头疼,就做一些拔苗,拉苗,散苗的活,栽植的主力就成了妇女的。
辣子栽完后,接下来要灌水,施肥,培土,松土,有时还要打药防病,夏季气温高,要不了10天,就要浇一次水,浇水次数多了又得松土。
到了9月中旬,才开始摘辣子,三五亩地,摘一遍要三四天。为了加快进度,邻里亲戚相帮,工辫工,让劳动不再孤独和照坡。等三波辣子摘完也就到了种麦时间,各家就又忙着抜辣椒树,腾地种麦,这一季下来,少说也得9个月。
秋深时节的夜晚有几分寒凉,一家人掩上房门,要把摘回来的辣子绑成串。时间长了,熟能生巧,每晚两人绑4串辣子,成了自定的目标。一人整,一人绑,配合默契,如流水线作业。
院子里,房檐下成串的辣子把农家秋色渲染得色彩斑斓,红的辣椒,黄的玉米,看着这一切,内心里常常会有一种踏实和喜悦感。
种植辣子费工,但比种麦收入要高三四倍。几年之后,家里的经济状况就开始回暖,也就开始给农业投资。几户人家合伙打了井,家里还买了水泵。队上也有好几户买了拖拉机,播种机,旋耕机,生产条件逐步改善,劳动强度减轻,效率提高。这样一来,给外出打工的人腾出了更多时间。渐渐的,妇女成了种地主角,男的大多都去了外地打工挣钱。过去人常说,“要想富得快,种田加买卖”,这一里一外,助推家庭经济发展步入新的增长期。
随着收入的增加,人们开始改善生活条件。几辈子人住的土坯房逐渐被砖瓦结构的房屋所代替,村容村貌开始靓起来。
家电也开始进入普通百姓家。人们有了条件,有了心情,文化生活也活跃了。在乡间,一年四季,平安戏,丰收戏你方唱罢他开场,戏场成了庄稼人抒发丰收喜悦的大舞台。看戏摆摊,唱歌跳舞,招待亲朋,村子里喜气洋洋,好似一张现实版的“清明上河图”。过去那种萧条穷困,缺乏精气神,土房土屋,带有原始气息的景象,悄无声息的变成了历史。
生活条件好了,乡亲们的精神生活也丰富了多彩起来,乡里人在农闲时间也开始追剧。《渴望》《白娘子传奇》《辘辘女人和井》,四大名著电视剧,一部接着一部看,农家院子和屋里笑声多了,气氛活跃了。生活滋润了,人们说话有了底气,出门脸上总是洋溢着笑容,人生变得体面光亮起来。
政策也在不断向好。先是取消了几千年的“皇粮国税”,接着又开始发放种粮补贴,为农民不断减负增收。国家又连续发文,稳定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建立鼓励农民种粮的长效机制,给农民吃上了“定心丸”。使农民在治穷致富奔小康的大道上信心更足,劲头更大,农村发展进入了新的历史时期。
作者简介
赵小明,(网名:清风明月),宝鸡市作家协会会员,凤翔区作家协会会员。近年来在《中国粮食经济》《粮油市场报》《宝鸡日报》《雍州文学》《时光捡漏》等报刊和网络文学平台发表作品数十篇,有多篇散文在文学平台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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