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蒂斯:艺术的精确并非真实

1947年,马蒂斯为巴黎举行的马蒂斯画展的目录小册子写了两篇短文。第一篇就是《精确并非真实》(Exactitude is not Truth),标题来自于德拉克洛瓦的一句话。1948年,在费城举行的马蒂斯大型回顾展的目录中也收入了这篇文章。

文中,马蒂斯指出,在油画和素描中,甚至肖像画中,具有说服力的并不是“精确地复制自然或颇具耐心的细节的聚合,而是在于艺术家面对他选择的对象时的深刻的感情,他对对象的专注和对其精神状态的深入。”他反复讲到在《爵士乐》用过的无花果的形象,并把这个形象延伸到其他生长的事物中,甚至人身上。他做出结论,每一样事物都有一种和它的外表区分开的内在的真实,这正是唯一起作用的真实,也是决定一幅素描或油画成功与否的本质的真实。

马蒂斯又强调了创造符号的重要性,并描述了他找到物体的符号的过程。令人没想到的是,马蒂斯也揭示了他自己的性格。因为他谈论的是他的绘画,而不是直接谈论他自己,所以他允许自己比以往习惯的更坦率。在绘画中没有比这些元素的集合“更能表现同一个人,包括在性格方面……也包括他面对生活的保留,这些使他摆脱了不加限制的屈从。确实是同一个人,一个总是对生活或他自己保持清醒的旁观者状态的人”。

在这些我最细心地挑选的素描中,有四幅也许算得上肖像画,是我对着镜子画的自己的面孔,我特别愿意让参观者注意到它们。我认为这些素描概括了我多年来对素描特点的观察,一个人物的刻画并不依赖于精确地复制自然或颇具耐心的细节的聚合,而是在于艺术家面对他选择的对象时的深刻的感情,他对对象的专注和对其精神状态的深入。

当我意识到树叶的叶子时,我对这个问题的确信就更具体化了,尤其是无花果树的叶子,因为树叶形态上的不同并不能否认它们的共同特质。无论它们具有怎样不可思议的各种形状,无花果叶永远是无花果叶,这一点确定无误。我在其他生长的事物上观察到同样的情况,水果、蔬菜都是如此。

因此,存在着一种可以脱离客观对象的外表的本质的真实,这是唯一起决定作用的真实。

我们讨论的这四幅素描画的都是同一个对象。

每一幅的线条、轮廓和表现体积都有明显的自由。

的确,这些素描中的任何一幅都无法重合于另一幅之上,因为他们都有完全不同的轮廓。

这些素描的脸的上部都是相似的,但是下半部就完全不同了。目录中158号作品的下面是方形的,很宽;159号作品,下半部拉长了;160号作品,下巴是尖的而161号作品的下半部分跟其他几幅都没有相似之处。

然而,构成这四幅素描的不同元素都符合于描画人物的有机构成的共同的维度。这些元素即使不是由同一些符号来表现,无论如何也总是与相同的情感相匹配的:鼻子固定在脸的方式,耳朵插入头骨的方式,眼镜架在鼻梁和耳朵的方式,眼神的紧张不安以及所有素描的密度,哪怕每一幅画的表情都有所变化。

很清楚的是,这些因素的总和描绘出同一个人,既表现了他的性格和个性,他考虑问题的方式,他对生活的态度,也包括他面对生活的保留,这些使他摆脱了不加限制的屈从。确实是同一个人,一个总是对生活或他自己保持清醒的旁观者状态的人。

很明显,这些素描中解剖和组织的不精确并没有损害熟悉的人物性格的表达,也没有损害人物的本质真实,相反,它反而有助于表达。

这些素描是不是肖像画?

一幅肖像画是什么?

难道不是对表现的人物的感觉的一种解释吗?

我们所知的伦勃朗的唯一的名言就是:“除了肖像,我从不画任何东西。”

收藏于卢浮宫的拉斐尔所画的作品,表现的是穿红色丝绒外套的阿拉贡的胡安娜(Joan of Aragon),这真的算是一幅肖像画吗?

这些素描并不是偶然的结果,所以在每一幅里都可以看到性格的真实是如何表现的,同样的精神之光笼罩着它们,它们各个不同部分的造型性质——脸、背景、眼睛的透明度。包括物质的重量感——这一切都无法言说但可以通过几乎同样粗细的线条划分的区域就简单做到了——所有这些都保持相同。

依我看,这些素描的每一幅都有艺术家对表现对象深入的了解后产生的独特创造,艺术家的了解如此深入以至于将他自己和表现对象和二为一了,这样本质的真实构成了这幅素描。画素描时的不同条件并没有这种真实,相反,借助于线条的灵活和自由所表现的真实还服从了构图的要求。在艺术家的意识的帮助下,画被赋予细微的差别,乃至新的生命,精确并非真实。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