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话语汇》:一部极简北京话小百科

追寻京味语言的来龙去脉

守护首善之区的乡音乡愁

《北京话语汇》

金受申 编

北京出版社

2020年11月

北京历经金、元、明、清几朝建都,已然有了八百多年历史。作为首都,各地往来自然是频繁的,北京话当然也不能不吸收一部分外地的语言;金、元、清三朝统治者,又都是少数民族,因此,北京话当然也吸收了一些少数民族的语言。这样,北京话的语汇,就越来越丰富了。

人们说话时,不单要说得清楚,还要说得有力量、生动,于是便用形容词来打扮一番,让语言形象化起来;人们说话时,总嫌单用一个形容词太显得“干蹾儿”,说起来不那么受听,于是便用一些状语、词尾、嵌字等,打扮一番,让语言活泼起来。另外,在四声上,利用重读、轻读,或改变四声的读法,来显示说话人的感情、语气等等,这样,北京语汇就更丰富起来了。

语言是历史的产物,一代一代流传下来,好的保留,不好的淘汰了。同时,人们在生活中创造的新语汇,又一代一代地增加进去,听凭时代和后人“过筛子”。

过去,一般写作的人,都有这么个习惯,提起笔来想给某一个姿态、形象做一番描写,或记一个口语,总先想一想:字典里有没有这个字呀?能不能写呀?甚至就不敢下笔,也不敢直接采用借用字,这样,只想从书本上去找根据,语汇就不能不贫乏了。所可喜的,从金朝以后,那些真正为人民写作的文学家,注意到了民间语汇的丰富多彩,注意到了民间语汇的创造规律,便将许多生动的民间语汇采用到院本、杂剧里去,并使用了代用字,这样,给丰富多彩的民间语汇,保留了一大批资料。例如:形容一个胖人、一个胖娃娃,胖得肉都一动一动的了,如果用直接的写法:

“这个胖娃娃,胖得肉都一动一动的了。”

这还像话吗?这形象还不干瘪吗?可是北京话是这样来形容的:

“这个胖娃娃,胖得肉都dēn le lēn dēn的了。”

这样形容,生动是够生动的了,可是没有注音符号,没有汉语拼音以前,这几个字怎么写呢?实则早在董解元写的《西厢记》里,就用借用字,写作了“邓虏沦敦”的,他形容一个胖人的大肚子说:“生得邓虏沦敦着大肚子。”

北京话里,形容词是很丰富的,但单用形容词,语言还不免有太干燥的毛病,必须加状语或形容词叠用等方法,来显示语言的活泼。这种装饰语言的方法,也早在宋朝就有了。可惜那些高文典册里,竟很少记这些活泼生动的语言。北京话的形容词可归纳出六种不同的用法:

一:形容词前面加状语

例:“这个果子太(tuī或tēi)酸。”

例:“这盘炒菜齁(hōu)咸。”

二:形容词叠用

例:“你这个人马马虎虎的。”

例:“累得人滋歪滋歪的。”

例:“酿些兀兀秃秃的酒与他。”。

三:形容词叠用,前面加状语

例:“你太(tuī或tēi)大大咧咧的了。”

例:“看他那瞎磨磨蹭蹭的样子。”

四:单音形容词加词尾(多半加三个字,这里加的字多半没有什么确切的意义)

例:“酸不唧撩的,吃什么劲儿。”

例:“这张饼,糊不剌唧的。”

五:双音形容词,把两字切开,中间加两个嵌字

例:“这个糊里巴涂的人。”

例:“这件事让人恶剌巴心的。”

六:双音形容词,前面加两个字作状语,这状语的头一个字和这个形容词的头一个字相同

例:“这个人慌里慌张的。”

例:“这么大人,孩里孩气的。”

北京话里,常常有本字不念本读音的,甚或一个字的几个读音都有意义,各有不同的用法,在人们口头上经常说着,但是却没有适当的汉字可以把它写出来。例如:北京话里,有一个念zhuai的字,光它的阴平(zhuāi),就有四个用法,人们嘴里几乎天天说它,所苦的,就是没有合适的汉字,可以把它记下来,做几个例子看看:

一:“他一抡,就把铁锹zhuāi出去多远。”这里zhuāi作扔出去讲。

二:“你别吃这么多年糕,留神zhuāi在心里生病。”这里zhuāi作停滞讲。又如:“有话说出来,别zhuāi在心里头。”这里zhuāi作存放讲。

三:“这个人的胳臂zhuāi了。”这里zhuāi作胳臂拘挛,不能屈伸讲。

四:“这件事,真叫人腻zhuāi。”这里zhuāi与腻构成一个词(这里的zhuāi可以念轻声zhuai)。

这种只有音而没有汉字的词,在北京话里,实在不少。就像这个例子的zhuai,除了用在轻声、阴平,还可以用在上声、去声:如车辆陷在泥坑里,说“zhuǎi误”;形容人走路蹒跚,说“zhuǎi落”;拉拽过来,说“zhuài过来”。这些没有汉字的字,已经有人从音义上借用汉字了:如阴平借用“拽”字,上声借用“跩”字(《儿女英雄传》借用“踹”字),去声也借用“拽”字。不过“拽”字只有拉过来,没有扔出去的含义,借用去声还可以,借用阴平,就不太合适了,我以为如果阴平借用“抾”字,音义还相近些。总之,凡是还没有找到合适借用字的有音无字的字,我们也应该考虑用音标代替,在字典里给它一个席位。

谈到北京话的轻读、重读。轻读,自然是把下面的轻声字,一撩而过,甚或吞入上面重读的字。重读只举一个例子:

“我要你来。”这句话中每个字都可以重读,每个字重读所表示的意义,完全不同,不信试试看(括弧中是重读的字)。

(我)要你来。不是他要你来。

我(要)你来。不是不要你来。

我要(你)来。不是要他来。

我要你(来)。不是要你去。

一个字有几个读法,或几声读法,是随着口语语气变化的,有时张三这样说是阴平,有时李四那样说是上声,这是对话时的自然变化,有的有规律(如上面所举的tuī和hōu),有的没规律,有的在规律之中可以变化(如上面所举的tuī也可以念tēi)。在这本语汇的每条中,只选注一个比较常说的音,有的在本条后加了“或读”,有的因为那个“或读”的音太僻、说的人不多,便没加写进去。

编写这本书的主要意图,并不是想请读者学习“北京话”,而是想提供给研究“北京话”的同志们一些有关语言变化的社会资料。“北京话”在发音上虽然大部分和“普通话”相同,但究竟是地方话。地方话是有区域局限性的,甚至各阶层使用的语言也有不同。所以要想编写一本地方话语汇,必须广为搜集各阶层习用的语汇,并且要多所接触。另外,在编写过程中,不能预先悬定一个标准:某阶层语言可以采用,某阶层语言不能采用。如果要是这样的话,就会遗漏掉许多丰富多彩、形象生动的语汇。编这本《北京话语汇》,在最初一拿笔时,就考虑到了这个问题,所以不怕人笑我“多知鄙事”。我是把搜集来的北京各阶层语言,都分别体验了一番,然后,汰除了形象不健康、思想不健康的语汇,写成了这本小书,供读者研究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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