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安平:七妹|小说

墨峡:新春黄鹤飞来恸

文/傅安平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上回,还是一个多月前,也是在吃晚饭的时候——白天大家都忙,没准儿能找到人,下槐垸两位大娘忽然结伴来到老阳家,对阳大娘说,“明儿你去看望七妹吗?”
“是应该去看一下的,几十年的老邻居,可明儿我还有事啊。你们去吧。”阳大娘歉疚地说。
“听说七妺从医院回来了,她儿子要她住院,她不肯,舍不得丢钱。”她们边说,边看阳大娘的脸色。
“是前天吧,我还在街上看到七妹在逛街呢,好好的。”
“你没和她聊一会?可能就是前天回来的。”
“没有,隔得有点远,街上人又多,我没过去。看她挺精神的,不像病了。”
“挺精神的吧?不会超过两个月!”一位大娘认真地伸出两根手指。
“谁说的?有这么危险?”阳大娘真有点吃惊了。
“医生背后对癞子说的,说她上次腿上割了,没割干净,又长到肚子里面去了。”
“啊——!”
那天晚上,小阳是坐在旁边一字一句地听到她们谈话,心潮起伏,感到说不出的畅快。
“她终于要死了?那个糟女人真的要死了?我终于等到她快要死了!那些年里,我们一家受她的苦实在太多了,真难熬过啊,但是现在要不了几天,这世上就再也没有那个人了,老天终于收走了恶人!”
他那时在想,对自己心底的舒畅看得分外清楚,他的确在为另一个人遭遇大难感到欣喜,好像那个人早就是个万恶不赦的人,该下地狱。他从来没有在现实里因为另一个人的死亡而如此欣喜,那些在影视或新闻中看到的恶人伏法,他都是看过很快就忘了,其实无关痛痒,可这个女人不同,她已经在他的心中压抑了三十年。
但即使再高兴,他也不能表现出来,他既不想从自己的嘴里提到那个一说出来就觉得难受的名字,又不能让别人看到自己卑鄙的因为另一个人的死亡而高兴。所以那晚之后,他一直都假装没有听到耳朵边的那场谈话,更没有在她们面前打探那个女人的情况。
癞子的家,是在老阳家搬到上槐垸后第二年搬过来的,挨着老阳家。然后是周师傅的家搬过来了,挨着癞子家。那些年正是中国乡村生育小高峰,各地各村分户建房的多。
癞子的儿子细癞子和小阳就这样成了玩伴,一起入读村小学。细癞子中途因为成绩差留级,落后了小阳一届。有回村小学老师看到阳大娘,夸小阳脑瓜儿聪明会读书,旁边的七妹听到了,酸得不行,就凑过来说阳大娘天天给小阳吃人参仙果,她家的儿子天天喝粥吃糠,穷人贱命所以蠢。
可那时刚分田到户不久,哪家不是经常喝白粥吃粗菜呢?偶尔能吃一次猪肉算是开大荤了。癞子的媳妇七妹就为这事,开始对阳大娘怀有怨气了。
于是有次小阳和细癞子摔跤玩儿,把细癞子摔倒在地,让七妹看到了,照别的大人这属小孩之间玩闹很平常,可那次七妹怒气爆发,追到老阳家和阳大娘大吵了一回,两个女人之间第一次撕破了脸。
小阳和细癞子的少年友情,也从此戛然而止,因为阳大娘告诫儿子,以后再也不要同那个“爱垫脚的女人”的儿子玩了;自然,那边七妹也会斥责她的儿子,让他不要再同那个“贼儿的”玩了,学也学不过打也打不过,丢脸。七妹一向爱在外人面前夸他的儿子老实,不像小阳这么人精鬼怪的,到处害人惹事。
等小阳顺利考上初中第二年,癞子家好像默认了细癞子不会读书,随细癞子小学毕业就弃学到社会上玩去了,反正他们只有一个儿子,不愁养不活。癞子是个木匠,有手艺,收入比较好,上槐垸他家是第一个买电视机。别人家的小孩到了天黑可以进癞子家看电视,小阳要是去了,七妹就不会开门,不让小阳进去。
七妹的怨气时不时的发作,不是在邻居家养的禽畜上找些麻烦,就是在边界处老使心眼。邻居家的鸡、狗、猪只要过界到了癞子家门口,七妹看到了,她不是从地上找石子,就是把手中现成的火钳当手榴弹扔,轰得鸡飞狗跑猪乱撞。
所谓“打狗看主人” ,这样一来,七妹便在垸中处处招敌,特别是与阳大娘和周大娘都干上了,阳大娘、周大娘不会对七妹的挑衅老是视而不见,于是这两、三家女人之间的战争,就这么一年又一年地持续着,七妹与左右两家邻居都结成了死对头,势同水火。
但说实话,即使是阳大娘、周大娘故意抱成友方,每次和七妹争架,也总难占到绝对上风,因为七妹不但心够狠,主动攻击性强,大多数的战争都是由她挑起,阳大娘从她门口过个路她都能假装吐个唾沫,骂个鸡狗,指桑骂槐,而且七妹对敌有韧劲,吵架冷静,很少自伤脑筋。
可阳大娘就不行了,每次还没开口吵架就已经心堵气急,伤肝动火了,等一开口很快便声嘶力竭,骂不出气势来,明显败下阵。一败下阵,又助长了七妹下次继续挑事的底气,越吵越无忌惮。阳大娘吵输了,气怄得难受,回家就找自己男人老阳的错处,发脾气,骂老阳不帮她。可那个老阳,是个“家里横”,在阳大娘面前特硬气,在外面是个爱面子的主儿,不会随便与别人脸红。
作为老邻居,一个看人精明得过分的女人,七妹看准了老阳这一点,有时见了板着脸出门的老阳故意打招呼,连挑带怨的,让阳大娘远远瞧在眼里,给阳大娘火上浇油。老阳家每年每月就没个好日子了,没完没了地吵,有一次夫妻俩闹着去离婚,他们到了民政所门口阳大娘却自个跑了。
家庭的争吵,最受苦的其实是孩子。小阳平常住校还好,可放假一回家,就难有一个完好的假期,不是会看到母亲与邻家女人争吵,就是会陷在父母的吵闹之中。开始时,他劝自己的母亲别与人争吵,别与父亲吵闹,什么事让一让就好了,然而一点效果也没有,阳大娘甚至希望小阳站在她的那一边,帮她说话,撑腰。
后来,小阳发现争吵的起因确实并不都是因为自己的母亲,理性地讲,母亲经常是无辜的受害者更多,她被别人侵犯,其实也是自己的家屡屡被蓄意侵犯。邻居女人不断挑衅,暗中屡施阴招,他经常看在眼里。有次小阳家的狗溜达到了癞子家厨房门口,刚往里面瞧瞧,便从里面飞出一把锅铲,打在狗背上,狗一声嗷叫,往家逃。小阳听到狗叫,出来一瞧,正看到那个女人一手拿着锅铲,一手提着火钳,追着狗过来。她看到小阳站在那里一脸鄙视,就嘴里嘟噜着地返回厨房了。
七妹的另一个老伎俩,就是不时偷着今天在挨着边界处放一块砖石,明天在那儿放一把柴,超过了边界,看似都是不经意的小事,可时间一长,她就坚持说那放砖堆柴的地方就是她家的地皮,不断向邻居这边侵占地皮,用尽心思。
老阳对这些“芝麻小事”一惯不上心,阳大娘一管就肯定会吵架。小阳年纪轻,没耐心去找癞子家的人当面诉之以理,解决问题,心里于是对那个女人积攒的愤恨越来越重。
特别是有年寒假,他看到那个女人一大早把门口铲起的雪往他家这边交界处抛,堆成小雪堆挡住了出路。他气愤不过,冲过去抢下那个女人的铲子就扔到前边的沟里,伸手去掐那个女人的脖子,想揍她一顿。
他忽然迎面看到一张干枯的脸皮,那张脸里透露出的狰狞和恐慌,让小阳觉得扎心的难受,甚至生起莫名的悲哀—— 唉,人还是远远地看着,模糊一点好,若是稍近一点,真是看得心惊肉跳啊。况且,“好男不与女斗”,他怎么能打一个长他一辈的女人呢,他还是一个高中学生呢。他立即转过身,逃避开那张脸,转身回家了。那一小堆雪还是垸里另一个过路男人铲走的,边铲边朝癞子家臭骂。
小阳直至进入社会工作,都没能忘记邻家那张可憎的脸。而老家几个女人之间的战争,仍然时常爆发。最厉害的一次,是七妹与周大娘之间的一次,七妹仗着年轻一点,伸手把周大娘拉倒在地。周大娘媳妇赶出来揪住七妹扭打,七妹的媳妇——也就是细癞子的老婆也跑出来,拿着铲子去铲周大娘的媳妇……四个女人之间凶狠狠地打了一架。而各家的男人们,对这些女人之间的战争没一点办法,他们保持着最大的克制,没有跟在女人的屁股后头瞎掺乎进去,扩大邻里事态。
小阳工作后,心里有个最大的愿望,就是想把家搬离上槐垸,越快越好。他不想再看到家庭纷争,和母亲的痛苦。那块乡村之地笼罩着不祥之气,邻居间的勾心斗角,就是一个死结,只要他们还住在那里,就无法解开。
而那个七妹,对邻居的报复快到了丧心病狂不加遏止的地步,只要能逮着机会,她就尽其所能地搬弄是非,挑事害人。她好像豁出去不怕死了,更不在乎被人骂。
周大娘的孙子谈了一个女朋友,不敢向外透露消息,害怕七妹专门跑到女方那边去说坏话。她等到儿子家在大城市买了新房,孙子定了亲,才突然对外公布消息。七妹快要气坏了,好像她的仇人就要逃离她的手掌心。
小阳以为周大娘在母亲面前说的这些事都是编的,是她们女人之间的飞短流长,不太相信。他谈了个女朋友,大大方方地带回家来见父母,没想到从老家返回单位后,女朋友就对小阳说,你老家有个女人真奇怪哦,我到下面店里买个东西,她半路拦着我说你的母亲是个“杨树根”,心眼坏,我没理她,她一定是和你家有仇吧?
小阳听了,心里恨得痛。他搂着女朋友笑着说你真明事,这都看出来了,我没看错你亲爱的。但是那个明事的女朋友呢,后来还分手了,小阳一想起来,心头累积的都是恨。
可那始终是个女人,一个摆明了架势要跟他家,也跟周围人死杠的女人。他能因为一个女人而毁了自己吗?
城里的房子越来越贵,老阳家一时买不起,他们就在下槐垸买了一块地基,盖起新房,把父母都搬下来了,一家人就这样匆忙离开了住了快三十年的老房子。果然,在买地基的时候,七妹又来使过坏,她到那个卖地基的人家里说阳大娘的坏话,叫他们不要把地基卖给阳家,可那家知道七妹的为人,没听她的谗言。他们后来把这事告诉给了老阳。
上槐垸又有好几家攒着劲很快搬离了,人心有些惶惶。癞子于是痛下决心,花了一大笔钱在镇上买了开发商的房子,也离开了上槐垸。那上槐垸只剩两、三孤老人家,没几年,垸前路边已是一片荒草萋萋,乱树杂生。
小阳以为那些老邻居们,就从此散了,各奔前程去了,从前一切旧怨烟消云散,但是没想到前年有次回家,看到那群老邻居妇女们正聚在自家,办“娘娘会”,热热闹闹的。那个七妹也在,他的母亲好像从没和她发生过矛盾,一块忙前忙后,弄菜做饭。
小阳突然感觉好不尴尬,好像闯进了一个不该闯进的地方,就干脆躲到楼上玩电脑,他母亲叫他下来吃饭他也不下来。“她怎么还有脸进我的家呢?她们怎么还有脸在一块!”他的心里好难受。
等她们聚完餐散了,小阳责怪母亲怎么和那个女人混在一块?怎么还叫她来?你难道忘了以前她是怎么骂你怎么害我们家的吗?阳大娘不以为意地说去年老邻居们都在七妹家办“娘娘会”,她也被邀请了,虽然不是七妹亲自邀请的,她也不好意思不去。办“娘娘会”,是敬神积福的事,对家里好,今年她就主动提出在自家办,那个七妹自然也来了。那个住到城里的周大娘,接到电话也赶回来了。
但小阳还是难以接受,他难以忘记自小母亲和那个女人之间的战争,家里因为那个女人承受过的痛苦,特别是那张看着有点变异的脸,像阴魂一样在他的心里缠着不散,为什么他母亲现在就体会不到呢?
那个女人好像更显老瘦了,脸上没什么血色。听说细癞子结婚后一口气生了四个孩子,被罚超生,他们家也不宽裕了。七妹把好吃的都让给孙辈吃,自己不舍得吃,像老母鸡一样把孙辈一个个地抚养长大,小阳听到这个消息就预感那个女人的健康应该不会很好。
那些老邻居妇女们都已老了,散了,为什么还要返回老垸凑在一块找不自在呢?那上槐垸中再也没有她们的家了,她们为什么还要不辞劳累地聚在一起呢?甚至打破脸面。他实在不懂母亲,也说服不了母亲,只能生自己的闷气。他不想再回忆那些往事。
接下来两年里,小阳发现母亲和那个七妹的关系似乎真的变好了。七妹若从门前路过,都会来找阳大娘聊几句,她还让她家癞子在镇上给老阳联系看门的活儿,老阳不去。阳大娘把自己种的菜送给七妹,七妹就把媳妇从服装厂带回的线团布条送给阳大娘。七妹在镇上遇到阳大娘,就拉阳大娘去她家坐坐。她们好像完全忘了以前的仇怨。小阳觉得母亲的脑子浸水了,被那个阴险的女人给洗脑了,提醒母亲防备那个女人什么时候又暗中使坏。
她们刚和好三年,小阳就在那天夜里突然听到七妹得病的消息,他记忆中那多年的压抑一下子都释放出来了。他忽然明白一件事,原来时间才是世间真正的主宰,如果你真的恨一个人,只要坚持比他活得更久一点就行,就能等到仇人倒霉的那一天,不用自己动手。“时候一到,一切皆报”,古话讲得真好啊。
小阳以为那件陈年积怨终于过去了,不用再向母亲打探清楚了,他对于不喜欢的事情没有什么好奇心,结果他真的很快忘了那件事。
又一个月后,这天晚上,他吃完饭到房里看电视,忽然听到有人进了堂屋在和父亲说话。他调低了音量。
“……我不搞那事,年纪大了,‘退休’了。你们找了几个人啊?”
“凑六个了。我一个,还有……其他人都不在家,哪能找齐人呢?让……想办法去。”
“明天你抬后面,不要抬前面,抬前面累,傻瓜。”
“抬后面累,你傻吧……抬后面那货都压在身上,你没抬过别乱说话。”
“看情况吧,是上山还是下山,路好不好走……”
是年轻的邻居夫妇,在和老阳说话,商量出殡的事情。
“是谁死了吧?下槐垸又是谁死了呢?现在的乡村,真是凋零啊,连找齐几个抬棺材的人都难。”小阳想。社会流动得越厉害,网络越发达,人死得越显风轻云淡,死亡成了每天习以为常的事情。小阳懒得多想,又去看他的电视。
晚上睡觉前,阳大娘来到儿子房间找东西,小阳禁不住随口问了一句“刚才他们在说谁死了呢?”
“还有谁?七妹。”母亲眉头一皱,不情愿地回答。
“癞子的女人?这么快?”
“那个难治的病,你说快不快!”
那个女人真的已经死了?天啦,才一个月时间,小阳已经忘了那个人,以为她早就离世了,原来她挨了一个多月昨天才死。那个他曾经以之为仇的女人,那个曾经把他逼得搬家的女人,那个害他连女朋友都丢了的女人,现在竟然把她给忘了!对她的死没一点感觉,没一点感觉了!
没有仇恨,没有暗喜,当然也没有痛苦。
或许还有一丝对死者的哀怜,但他不愿承认自己的内心。他以为自己会一直恨她。
犹如曾经悬在眼前的一块危石,轻轻飘落到地上,没有发出一点声响。世界那么安静,也没有想象的那么沉重。
“你还恨她吗?以前你们吵得死去活来的。”小阳好奇地问母亲。
“过去了的事,还提什么!”阳大娘责备地 瞪了儿子一眼。
“我就是奇怪,你们以前是生死对头,后来怎么会和好呢?我看了你们和好的样子都接受不了。”
“你能接受什么?你能接受成天钻在电脑里出不来。”
“不是,那个女人说实在话,真的太狠毒了,很少见。凭她再厉害,现在呢,人一死,整个老家还不是都摞荒了,看她还争什么!”
“说了过去的事,你还提!”阳大娘是真不愿提一个刚死去的熟人,不但不吉利,这夜里也瘆得慌。可想了想,她又说:“七妹嫁过来那会,人也挺好的,可能是她后来生孩子,生了两个都死了,性情就变了吧。她以为有人在背后害她,所以心里就落下了阴影,嫉妒心重,见不得别人好。”
“还有那些事啊?”
“你怎么会知道那些事呢,其实七妹也是一个可怜的人。”
“她可怜吗?那你明天不是要买挂炮送去?”小阳笑他的母亲,心里隐隐浮现的,仍然是那张挥之不去的脸。不过他心里确实承认,抛开与别人家的过节不论,七妹和他的母亲一样,也是一个勤劳了一生的女人,为了一个家庭献出了一生。
“那当然,明天买挂炮送去。礼是不用送的。”阳大娘毫不迟疑地说。
“其实我还不如母亲呢,母亲都能轻松放下怨恨,而我不能。”小阳看着母亲的爽快劲儿想,“那个女人,真是不值得我如此记恨——与其说是恨她,不如说一直以来是在与自己的人性作搏斗,通过那面镜子我才得以看见自己的狭隘,固执——是的,就是自己与自己的博斗,那个女人,不过是命运安排的、通过她看清自己的一面镜子”。
不久之前,小阳还坚定地觉得,有些人,有些事,有些怨恨,只能在死后才会彻底放下,原谅,只有时间才是万能的。可他的母亲,在七妹生前就原谅她了,她早已用长者般的朴素之爱和慈悲之心——当然还有她们同时代妇女之间才会产生的理解——原谅她了。原来有些东西,比时间还有力量。
人世间的酸甜苦辣真是难以说清啊。好像有位雪域诗人说过,这世上你每一位所遇见之人,都是有原因的,有的是为了给你爱,有的是为了让你认识自己。
小阳连母亲悄悄出房了都不知道。这夜里静悄悄的,虫声都听不到,暗中一片严肃。
【作者简介】傅安平,1974年生,湖北黄冈人,工学本科。现自由职业,业余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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