绩溪,我的第二故乡——小三线生活拾零
郭向东
微信版第691期
从小三线回沪快有三十五个年头了,许多往事令人难忘,回味无穷。绩溪,光辉器材厂,那是我的第二故乡。十六个春秋,为小三线的建设献出了我们的青春年华……
当我们大惊小怪诅咒这该死的水的时候,老乡们也在用不友好的眼光看着我们,用他们家乡的普通话说就是:"上海佬,上海佬,左手戴手表,右手拎皮包,吃得好,死得早。"
随着一批批支内大军的到来,生活也一天天正常起来。厂房、住房拔地而起,水泥路、后勤设施陆续跟上,虽然生活比城市艰苦,但还是能在苦中找乐。
我们常到老乡家去寻"宝"。花生,小核桃,鸡蛋,野笋干,大米,猪腿,有厂车回上海,托司机师傅捎给上海的亲朋好友,一则新鲜,二则便宜。这样的交易也使周边的老乡们“富"了起来。
我当过广播员、子弟小学老师、幼儿园老师。因学生不多,配设的是复式班,老师大都不是师范生,但有进修提高。对于当时来说,不耽误孩子学知识已经不错了。在那个样板戏的年代,我给二年级小朋友排练《红灯记》《沙家浜》片段。穿上小戏服,小主角栩栩如生的表演,可爱极了。还有小剧《半夜鸡叫》,小演员,小朋友,小同学,学了文化学了知识。在当时文化生活匮乏的后方基地,无疑是一抹亮丽的风景,深受群众欢迎和好评。
我们渐渐地热爱山区生活了。春天上山挖竹笋,夏天在小河水中嬉水,秋天狂吃大螃蟹,冬天上哑巴山采腊梅。
每逢佳节倍思亲,最让人期盼的是一年一度的春节。又是一年要回沪团聚团圆的时候,山货备了一大批,可惜,天公不作美,大雪封山了,路上结了厚厚的冰。仅有的两辆大客车要优先照顾老人和小孩,剩下的人员挤进大卡车里。汽车的轮胎上安装了履带式链条,座位是临时钉的木条凳,帆布围裹的车箱大棚里黑黑的,闷闷的。
十几个小时的路程,把人累得横七坚八,东倒西歪,更让人提心吊胆的是沿途的安全。终于到了目的地一一上海,大家松了口气,各自整理好行李,回到亲人身边,但已精疲力尽。
这一年回家过节的情景是刻骨铭心的。我珍惜现在的生活,享受现在的生话,正因有那一段经历,那段生活的历史。
越来越多的人怕回上海过年,不愿让精力随车轮滚走。在山里过春节假期比较宽裕。我们很早就准备好了年货,有自采的,有从上海带来的,更多的是由厂车从上海运到小卖部,然后分配供应给职工。自己还包了馄饨,做了八宝饭等过节食品。
临春节的前几天更热闹了,几户友好的邻居互相拜访串门做客,每家准备一天宴席轮着吃。轮到作东的那家总是动足脑筋,别出心裁,做出自家拿手菜品,唯恐怠慢了对方。我们在欢声笑语中度过了一个个愉快的新春佳节。
春节的娱兴节目,翻越哑巴山採摘腊梅,孩子打雪仗。到了夜晚时分燃放烟火,整个天空五彩缤纷,照亮半个天空。
平时,我们的文化生活主要是看电影,有一个巡回放映队负责工区几家单位的放映任务。基本一个月两次电影。每当消息灵通的人下了班去食堂抢先占座位时,便知今晚有电影看了。大伙儿会早早地吃了晚饭,提凳扛椅,把食堂摆得水泄不通。
临到放映电影时,人多得很,有的干脆坐到舞台上的银幕后面观看电影。后来,当地老乡也加入观看行列,连家住四五公里外的老乡也会携儿带女跑来观赏。于是露天球场上架起了梯形看台。:记得《卖花姑娘》和《流浪者》两部影片均在半夜三更放映,《流浪者》还是在雨雪交加中放映的,大家裹着棉衣撑着雨具,球场上照样人头济济,很少有人离去。
在上海人民的关怀下,来了许多文艺演出队和有名望的演员。我们自已也组织小分队巡回演出,再加上图书馆:的开放,电视机的普及,山里的文化娱乐生活也就愈来愈丰富多彩。
春回大地,鸟语花香时节,最快乐的事,莫过于踏青游玩。休息天,几户人家早早起床,相约结伴出游。女人们在田埂边挑挖马兰,男人们在溪边翻着鹅卵石找寻螃蟹和小鱼,女孩则采摘野花做成花环。
往北走三四公里路,有一个叫北村的庄子,那儿有典型的徽州民居,有小百货铺和小饭馆,兴趣好时也会坐下叫上几盘有当地特色的徽州菜,家常小酌,花钱少,口福到。有时还会到铺子去扯些衣料,学做缝纫。临回家时,大家不会忘记到老乡家去转上一转,觅些山货。当收获不小的春游队伍凯旋而归时,一路上洒下串串欢声笑语。
春天是个好季节,这时住宅边的竹林里春笋露尖,一天一个样,此时笋的价格最便宜了。山上树木成林,滿山翠绿,空气新鲜,是养身修心的好地方,犹如仙境。
到了夏天,梦醒了的山区常常要发脾气。有一年冬季,下了一埸大雪,冬季时山顶积雪,开春还未融化,夏天积雪开始融化,紧接着加上几场大暴雨。山水夹带着泥石,象脱僵的野马奔腾直下,山洪爆发了。
我们住在山脚边,虽有大石垒起的护墙。但挡不住倾泻而下的洪水,护墙塌方了,狭小的溪坑容纳不下翻滚着巨浪的洪水。洪水溢出,声如狮吼虎啸冲入大溪中,上游冲下家具杂物被撞烂撕碎,公路也冲开了一个大口子,交通被迫中断,我们被围困在山中。但是大家并末被吓倒,干部、工人、村民都纷纷加入抗洪救灾的行列。生活发生困难,马上送来救灾物资,帮助我们战胜困难,恢复生产生活。
洪水过后,溪流又恢复了平静,哼唱着催眠曲,潺潺而过。我们爱它,它是绿池,是夏天降温的好去处,不会游泳的我,也情不自禁地投入了它的怀抱。
山里的环境就是这样,发起怒来让你颤栗,平静起来犹如温柔少女。直到现在,还让我常常怀念。现在,每年春夏时节我都会去农家乐,就是去找寻那时的感觉。
开门七件事样样不能少,初到后方生活上的不便,常常困绕着我们。然而在市政府关心下,为我们提供了不少方便,条件一天天好起来了。
当时的生活日用品都是从上海运来的。大米是当地产的,不久办起水厂、煤厂等。整个后方基地还办了个农牧场,终于能吃到上海品种的蔬莱。夏季还有雪糕、冰砖。随着工厂的建设,我们的生活设施也愈来愈完善,煮饭有蒸饭箱,打开水有老虎灶,想穿新衣到缝纫组。买菜就更方便了,只要在莱蓝里放上写有菜名和数量的纸条,下班后付了钱拎起来就可回家煮了。想改善伙食,可以到食堂买卤味和炒菜,生活上一切所需,厂里都一一为你想到了。
小三线的工厂,由于建在山区,所以后勤设施配备很齐,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保健医生来自上海的仁济、红房子等医院。小毛小病不在话下,许多疑难杂症也是他们发现的,一般的外科手术也能进行。
当时有位产妇来不及送县医院,红房子来的医生当机立断在产妇家搭起了手术台,封窗,消毒,一切都做得干净利落。当婴儿呱呱坠地时,家属感激,职工敬佩,老乡赞叹,医生宽慰。如今已当了妈妈的她是感受不到那惊心动魄的一幕的。后来从上海迁来了一家医院落户在绩溪县城。
随着岁月的增长,孩子们一天天长大,托儿所,幼儿园,子弟小学都办得正规起来。也有不少在上海就学的孩子,每年的寒暑假,厂里会安排接送两次,开始孩子和父母分别时总要哭闹,日子久了也就习惯了,孩子们只当是每年两次游山玩水。
厂里对成人教育也很重视,青年人学文化,学技术很普遍,也许是想脱离山沟艰苦的生活,也许是想找份好工作,不管出于何种动机,当时有不少青年人相继考上大学,艰苦的环境确实能让人产生奋发努力进取的精神。
一眨眼的功夫,十六个春秋过去了,我们的青春也献给了小三线的建设事业。小三线建设后期已经不生产军用品,生产民用产品又赔本,工人收入不高,久而久之我们这些山里人的思乡情绪愈来愈重。
大伙儿都说老人家睡着了,重任已完成,形势也不需要备战了,该回家了。不知说了多少个今冬明春,终于给盼到了。三线工厂调整,我们即将离开山沟,重返大上海发光发热。
走在亲手修筑的水泥路上,看着艰苦创业办起的工厂,六层楼的公房,还有隔溪相望的老乡,不敢相信从此就要离开这里,喜悦和惆怅就像一张没有头绪的网,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还是老乡通情达理,叶落总耍归根,只要别忘了咱们,万一到上海走个亲访个眷,可别把我们往外赶。
真的要走了,每天都有搬家的车流。与初来时不同的是,这次搬家、打包、装车等重活,都让老乡抢着干了。
临走的前一天,总有些乡亲乡邻来串门唠叨一番,有叮嘱,有难舍,有祝贺,也有留恋,有人的地方总有情感,何况这十六年的朝夕相处,情深谊长!
车驶出驻地,向公路拐弯时,泪眼模糊的我,看着车窗外老乡伫立欢送的场面,心里情不自禁地呼唤着:再见了,相伴左右的山山峦!再见了,滋润心田的登源河!再见了,皖南山区的老乡………
离开绩溪,离开小三线己经快三十五个年头了,但那些往事,还是经常萦绕在梦中。绩溪,那是我的第二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