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快回来(上集)
卡尔,快回来(上集)
作者 │ 韩建超
初见卡尔
那是一个秋日的下午,母亲从自行车后座上抱下一个大纸箱,说是从大姨家带给我的礼物。我满怀欣喜地跑上前,打开纸箱,看到一只小狗崽正蜷缩在箱子的一角,瑟瑟发抖。不同于正常狗崽的肥实可爱,它身上的毛掉了好多,嘴巴周围长满了月牙状的病斑,瘦小的身体几乎露出了骨头,见到人明亮眼睛里透出的是一丝警觉和害怕。
看到这只病怏怏的小狗,我有些失望。母亲告诉我,这是一只警犬,因为生了癞病,警局怕它传染别的狗,就把它隔离了。姨夫托关系好不容易把它从警局要了出来,不想这狗病得越来越厉害。母亲去的时候,大姨正嫌它又丑又脏,要把它扔掉。母亲看它可怜,就带了回来,权当是给我增添一个玩具了。
那时,我刚刚五岁,听了卡尔的来历,幼小的心里顿时涌起无限同情,我慢慢伸出手轻轻抚摸它的脑袋,小狗好像感到了些许安慰,伸出小舌头亲昵地舔了下我的手心,明亮眼睛里竟然流出两滴泪水。
我爱怜地把它抱在怀里,抚摸着它幼小的身体,挺着胸跟母亲说:“娘,咱把它养活吧!”母亲看着我坚定的眼神,微微点头,“那你给它起个名字吧。”当时在邻居家看过一部电视剧,记得里面有条狗名叫卡尔,我也非常喜欢,“那我们就叫它‘卡尔’吧!”
卡尔活了下来
母亲从药店里买来了碘伏,轻轻地涂抹在卡尔身上。卡尔抽动着瘦小的身体,疼得嗷嗷直叫。我在一边帮不上忙,只能在旁边不断鼓励它:“这是给你治病呢,卡尔要忍住!”卡尔貌似听得懂,身体逐渐停止了挣扎,嘴里叫声也弱了好多。随着不断涂抹碘伏,卡尔身上的癞病好了一些,可身体却也消瘦下来,最后竟然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了,看着日渐虚弱的卡尔,急得我饭都吃不下了。
上世纪90年代初期的农村,兽医这个行业还没盛行,母亲只得找来了村里的赤脚医生。记得那是一个穿着粗布衣衫的秃顶大爷,看到卡尔就一个劲地摇头:“快把这狗扔了吧,咋治也是白费力气。”
一听这话,我急得哭了起来。母亲于心不忍,跟医生说道:“那就死马当活马医,给这狗输点药吧。”
秃顶医生把嘴一撅道:“不行不行,我行医大半辈子,还没给狗输过药呢。”
听到这里,我的哭声更大了。母亲继续央求:“看在孩子的面上,你就治一下吧。反正药费不少你的。”
老医生叹一口气:“得,反正都这样了,我就试试。不过得先说好,真医死了可别赖我。”
我赶忙学着大人的口吻表态:“你救就行,我不赖你!”
只见秃顶医生慢腾腾地打开了随身携带的药匣子,又慢悠悠地拿出两瓶药。接着,慢吞吞地跟我说:“把狗按住,我要给它下针了。”
我按住卡尔,跟它说:“卡尔别动,这是救你呢。”
卡尔看着我,随着秃顶医生下针,瘦小的身体只是抖动了一下,竟一声不吭。打上了吊瓶,卡尔就一直安静地爬在那里,直到那小瓶药液滴完。
秃头医生见卡尔如此配合也感到意外,慢吞吞地说:“这狗今晚要是不死,明天就再叫我来。”
说完收拾起药箱慢腾腾地走了。
随着秃顶医生来回辗转,卡尔的身体竟然逐渐好了起来,吃得东西越来越多,身上的毛发也愈发浓密。到后来,看到秃顶医生打开药箱,卡尔就会摇着尾巴主动趴下,十分配合。
对此,秃顶医生很是感慨:“这狗很仁义,我没白救。”
卡尔真的很聪明
卡尔越长越大,与它互动也渐渐增多,我惊喜地发现卡尔真是一条非常聪明的狗。一些基本的口令,比如“坐下”“趴下”“接住”等等,它一学就会。有时真怀疑,卡尔是天生就能听懂人的语言。因为卡尔体察人意,所以在生活中总能发生许多意想不到的趣事。
那时候,煤气灶、电饭锅等现代厨具在农村还没普及,做饭都得用木柴烧火。为了使用安全、方便,家家户户的柴火都集中堆放在一起,形成了专门堆放木柴的柴场。当时,我家对面就是一个柴场,里面放满了各式各样的柴堆,有圆有方,有高有矮。
“卡尔,这样的柴火再衔几个来!”正在伙房生火做饭的母亲向卡尔招呼。卡尔看了看母亲手中的玉米皮,转身跑进我家对面的柴垛,不一会儿就衔来几块一样的玉米皮。母亲非常认同卡尔的劳动,每次掀锅的时候,都会先摸半块馒头或者地瓜扔给卡尔。
卡尔也因此更加尽职尽责,每次母亲做饭,它都耷拉着舌头,蹲坐在伙房里等候号令,只要母亲一声令下,卡尔就像一道灰色的闪电,衔着各种柴火在伙房里外窜进窜出。
有一次,看到卡尔趴在角落里津津有味地吃着半截油条,我很是好奇。心想,家里可是好久没吃油条这种奢侈品了。
直到家里又买了油条,趁母亲不注意就给卡尔“顺”了一个。待卡尔吃饱,我才把油条扔在地上,只见卡尔跑上前嗅了嗅,就将油条叼起来转身往院外跑。我赶紧跟上,偷偷猫在后面,却见卡尔快速闪进我家对面的柴场。在柴场里面绕了半天,卡尔最后来到一个很大的麦垛旁,左顾右盼之后开始在麦垛下挖坑,挖到一定深度,才把油条扔进去,然后又用土掩上拍实,环视四周确认未被发现后才放心离开。
“卡尔竟然懂得藏东西!”发现这个秘密后,我在万分惊讶的同时也感到十分好笑。待卡尔走远,强烈的好奇心让我来到卡尔埋东西的地方,发现附近地面都有被挖动的痕迹,将其中一个坑挖开,是半块馒头,再挖开一个,是一块骨头......原来它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冰箱”了!它把平时吃不了的“美味”贮存在这里,想吃的时候再刨出来慢慢享用。
现在想来,卡尔真是一条非常追求生活品味的小资狗。
卡尔是个大力士
随着卡尔的成长,它的身体变得更加强壮,脊背的毛发黝黑发亮,两只耳朵灵动直挺,尤其是四肢长得异常发达,身型明显比周围的狗大出一截。
那时,农家院里的狗大都是散养的,狗狗们常会扎堆互相嬉闹,当然也会出现划分身份等级的激烈冲突。随着卡尔长大,它在狗圈里的地位也直线上升,直到最后那几条成名已久的大狗,都很难在卡尔手下走过几个回合。卡尔成了村里名副其实的狗王,这时的卡尔不但狗见了毕恭毕敬,就连人见到,都会感到些许惧怕。
发觉到这一点,父亲隐隐有些担忧,就从集市买回来项圈和狗链,将卡尔用铁链栓了起来。一直自由自在的卡尔顿感不适,拼命挣脱,结果挺结实的链子竟被它挣断了。父亲厉声责骂,卡尔在委屈的呜呜声中不再挣扎,后来父亲买了更粗的链子才将卡尔拴住。卡尔顿时显得无精打采,可怜兮兮地望着我们。我幼小的同情心再次泛滥,一再央求之下,父亲终于答应我每天在固定时间段可以带卡尔出去遛遛。
此后每天下午,父亲都会推出大梁自行车,将卡尔的铁链拴到车把上,然后一声令下,卡尔就使劲拉起来。卡尔跑得很快,我耳边都是“嗖嗖”的风声,周围的景物也被迅速地抛在了身后。
“卡尔!快点!再快点!”
我坐在自行车的大梁上,看着卡尔在前面奋力开道,感到无比的威风和兴奋。
在夕阳的映照下,卡尔伸长了舌头,越跑越快,喘着粗气拉着父亲和我向村外一路狂奔…...
秋后的田野里依然充满着生机,除了悉悉索索的虫鸣鸟叫,还有各种各样的小动物。取下项圈的卡尔就像脱缰的野马,在田野里纵横驰骋,追蝴蝶,捉野兔,有时还会跟蜷成一团的刺猬较半天劲。对于探头探脑的地鼠,卡尔也会挖好大的坑,深追不放……直到夕阳西下,卡尔才会恋恋不舍地带上项圈,拉车回家。
卡尔闯过大祸
一个夏日的傍晚,卡尔拉着我和父亲乘兴而回,到了我家胡同口父亲就将链子松开了。往常卡尔都会拖着链子直接跑回家里,这次卡尔跑到我邻居家门口的时候,往邻居家里看了一眼后却突然停了下来,它“汪汪”吠了两声,迅速冲进了邻居院子里,然后就听到邻居家婶子失声的喊叫。落在后面的我和父亲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卡尔嘴里叼着一个小孩跑了出来。
父亲和我大惊失色,忙跳下自行车,大声喝斥,卡尔疾跑几步才将孩子扔下,自己则趴在了不远的地下。
借着晚霞的余晖,我看清小孩正是邻居婶子家刚学会走路的小表妹慧儿。慧儿当时穿着很薄的连衣裙,背后明显被卡尔咬破了几个洞,还渗出了血渍。小表妹估计是被吓坏了,被卡尔叼着的时候一声不吭,被扔到地上后才放声大哭起来。父亲见状,上前狠狠踹起了卡尔。卡尔也知道自己犯了错,趴在地上将头匐在两爪间,尾巴蜷缩,嘴里发出祈求般的呜鸣,身体却任由父亲踢打。
接着,小表妹被婶子抱着上了父亲的车子,去看医生。卡尔夹着尾巴,被我拖回了家里。那个晚上,我把卡尔藏到了西屋里,抚摸着一声不出的卡尔,心里充满了不安,因为我早听说周围咬过人的狗都无一例外的被打死了,最终我从父母的眼神里看到了无奈和一丝决然。父亲说:“这次卡尔犯了大错,如果小春家(婶子)过来闹,卡尔也只能任他们处置。”
一夜无眠。第二天一大早,婶子就敲开了我家的门。刚进门,就急声问:“咋没听到狗叫,你们家卡尔呢?”
我本就悬着的心一下子到了嗓子眼。从西屋的门缝看去,正见母亲挽着婶子的手往家里走,一边道歉,一边询问慧儿的情况。
婶子跟母亲说:“嫂子,刚煮的鸡蛋,快把卡尔叫出来吧。”
我跟母亲听了一头雾水。
婶子接着解释道:“昨天给慧儿打针的时候,老医生告诉我说要给咬过她的狗吃白煮蛋,孩子才能好的快。我早上刚煮好的,嫂子,你快把卡尔叫出来吃了吧!”
我这才注意到她手里提了一个篮子,上面盖着笼布,装的竟是半篮子白煮蛋。
缓过神的母亲充满歉意地说:“这咋好意思,卡尔把慧儿咬成这样,你咋还给它吃鸡蛋?”
婶子一边剥着鸡蛋一边说:“这事儿也不能全怪卡尔,卡尔又不是疯狗。当时慧儿正跟她表姐在院子里追着玩,卡尔经过的时候,慧儿正好摔倒了,应该是觉得慧儿有危险,卡尔才去把她叼走的。”
听婶子这么说,我一颗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这场在大家看来无法弥补的大错,竟以卡尔吃了一顿白煮蛋画上句号,真是感谢深明事理的婶子,还有那个深明“医理”的老医生。
小表妹慧儿现在已经26岁了,出落得美丽大方。去年结婚的时候,母亲去帮忙,回来说看到穿着婚纱的慧儿背上还有隐隐的伤疤,那应该是卡尔留下的吧。
这让我思念卡尔的同时,也感到深深的愧疚。
作者:韩建超,文学爱好者,现于滨州市沾化区人民政府办公室工作。文学作品曾入选《滨州百年诗词选》《黄河三角洲诗词》《枣乡文摘》等刊物,在《农村大众》《滨州日报》《鲁北晚报》等报刊发表稿件80余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