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爷·】/ 张愔
八爷
张愔
八爷殁了, 埋在遥远的异乡。
八爷临阖上眼的时候,唯一心愿,盼望能叶落归根,回老家长眠一生。可是,他最后的这个愿望还是落空了。
八爷当初是落户到我们这个村子的。关于他落户我村的原因,村人间倒有多种说法。据村民们说,八爷的老家在百里之外一个山区小县,流传说,他在家族同辈中间,按年龄次序排行为八。因此,大家习惯叫他“八爷”。一根扁担,一捆铺盖卷,算是八爷扎根的全部家当。他是两个人来的,身后拎着的那个矮个子女人,肯定是八爷的女人。村里乡亲非常厚道,很慷慨的接纳了八爷,生产队还腾出饲养室旁边的偏房,让八爷、八婆暂时安身。小时候,我经常听见大人们议论,说八爷在十里八乡,可谓响当当的人物。他年轻时那会儿,,曾在有名的359旅服役,其旅旅长正是赫赫有名的王震将军。八爷任过某独立营的营长。解放战争期间,八爷随部队编制隶属于西北野战军,一直在西北作战。等到全国解放以后,他从部队转业到了地方工作,担任过一个乡的乡长。干了没几年,由于八爷脾气直爆,看不惯一些人的官僚做法,从而得罪了个别同僚。一气之下,他辞掉工作,返家务农,落得一身清闲。八爷一生娶过两房婆娘,头一个婆娘,是在八爷当兵之前,而且替他生育过一个儿子,这个娃长到七八岁时,出天花不幸夭折了。后来,八爷随部队开拔去了甘肃,一晃数年,毫无音信。这个女人,心里以为八爷早就战死,又加上家庭贫寒,迫于生计,无奈之下,只好重新嫁人,续了人家;第二个婆娘,也就是现在的八婆,她是在媒人的撮合下,与八爷成亲的。八婆自进了八爷的门,就跟定了他。八爷与八婆一生再没要孩子,临近四十岁,才在远房亲戚的介绍下,收养了一个女子,打算以后为其养老送终。
八爷以前常年奔波在外,见过大世面,肚子里装满了奇奇色色的故事。记得我刚上小学那阵,每次放学归来,同年龄相仿的小伙伴们,总要绕道经过八爷的门前,就是稀罕八爷天南海北的拉扯打仗故事。我们这些碎娃 ,猴子般早早围满八爷家屋子,纷纷央求他讲叙战争年代的往事。于是,八爷丝毫不推让,撸一把雪白的花胡须,像说评书那样,手足舞蹈,慷慨有力。至今,八爷讲叙的那些故事,仍在我的脑海里一幕幕闪过。咸阳塬上血战马家军、八壮士龙泉坊阻击战、解放兰州等等好多战争场面,好像过电影一样还闪现在我的眼前。孩提时代,我弄不明白八爷亲身经历的根根节节,更不懂得八爷的为人处事。等到年纪稍长一点,才逐渐明白八爷原来是一个历经战火、出生入死的老革命,面对马家军闪闪的刀光剑影、而毫不退缩的大英雄。
自从在我们村扎下了根,八爷非常感激大伙能收留他,并且隔三差五送些急用的家什。作为外乡人,八爷一家平时与村民相处很是融洽,交往亲密。。他对人豪爽,敢爱敢恨,记得有次夜晚生产队召开忆苦思甜大会,大会开到动情处,看到那些遭受过地主老财欺负的群众,往往首先带头呼喊口号的就是八爷。由此可见,八爷年幼时候,不用说八爷也有相似的经历。八爷做事一向公私分明,生产队考虑八爷上了岁数,自然干重活力不从心,因此,平整土地、修造水库,这些累活吃力活都会凭年富力强的群众,而只给他派一些轻松活,让他照看青田。任务一分派,八爷没二话,掂着家伙便上地。
一次村里几个妇女,趁着八爷不注意,偷偷溜进队上的苜蓿地,用担笼揪集体的苜蓿菜。八爷发现后,狠狠的训斥了一番,还准备要上报大队处理,后来,八爷得知这几户人家孩子多,劳力少,正遇到困荒时节,家里快揭不开锅,一群娃娃饿得哇哇叫。迫不得已才偷队上的苜蓿,以此想渡过饥荒。平时最看不惯徇私的八爷,也不由得一阵心软,就把这事悄悄压了下来。这也许是八爷平生最私心的一回。八爷是个热心肠人。在部队期间,他就学会了给性口看病打针技术,在我们村,八爷的手艺刚好发挥了用武之地。生产队饲养的牛马,村民家里的猪羊崽,只要犯起小病小灾,八爷总是很爽快的背上药箱,前去治疗,并且不收取任何费用。我们村里,八爷是唯一当过八路军的人,经受过战场的生死考验。
有一年夏天,八爷所在生产队晚上组织群众脱粒麦子,由于灯光昏暗,站在前头的八爷,一不留意,连麦捆带臂膀,裹进了脱粒机。一条好端端的胳膊,被脱粒机绞掉了,顿时鲜血染红了全身。八爷痛得咬紧牙关,也不哼一声。在被送往医院的路上,还不停劝大家脱粒麦子。从此以后,八爷失去了右臂,但是仍照样关心,照样尽自己的力量,做好集体的事情。
过了好多年,八爷的不少老战友,不知咋地探寻到他的消息,纷纷从各个重要岗位上,抽出时间,跑来看望八爷。八爷一下子火了,成了村上的大名人。人们只要走在街上,碰见八爷就赶忙举手打招呼,八爷,你好福气,你当县长的战友找上门啦!平时,只要村上来了吉普车,大家都会说是八爷的朋友。
在我模糊的记忆里,适逢空闲,八爷总是独自坐在门前的凳子上,戴着老花镜,手里摊开一本厚厚的书,书好像是红色的页面,印着毛泽东选集几个黑色的打字。八爷一行行用手指引导,读得非常认真,非常专注。连我们这些顽皮惯了的碎娃们,顿时也安静了许多,没人忍心去搅乱低头看书的八爷。
有一天,村子开来一辆绿颜色的小车,车门朝一边打开,里面下来好几个穿军服的解放军。急步迈进八爷的家门,齐刷刷笔直的敬了礼后,随后就 把八爷用汽车拉走了。那阵子,我正念中学,八爷坐车走时,还是听别人说的。大概过了个把月,八爷回来了。我见到他,全身上下焕然一新。脸上洋溢着笑容。据说,八爷被王震将军请到北京去了一趟。一直到现在,不知此消息是真是假。反正,我亲眼看到过八爷在北京期间拍照的大堆照片,其中有人民大会堂、人民英雄纪念碑、还有与许许多多不认识人的合影。
八爷过了古稀之年。远在外地工作的女儿、女婿,实在不放心他和八婆留在家里,屡次劝他去外地女儿家 ,过舒心的晚年日子。可八爷就是舍不得离开相处大半生的乡党们,一再推脱孩子的好意,就是不想愿意离家去陌生的地方。还是女儿专门赶回家一趟,硬是把八爷老两口用车接走了。人去屋空,物是人非。我每天走过八爷门口,却再也看不见他读书的模样,破旧的大门,一把黑锁,静悄悄挂在门栓上。八爷自离开的那天起,一直到他去世,也没有回过村。
八爷殁的时候,村民们闻讯后,甚是唏嘘。他的确是个好人。好人应该有好报!
听说,埋葬八爷的那一天,部队上来了好多的大干部。地方上也去了好多当官的。
作者简介;张愔,陕西礼泉人。网名无名,中学高级语文教师。文学爱好者,多篇教育教学论文,随笔发表在国家级,省市级报纸刊物。曾在陕西农村报,小康导报,咸阳日报刊登新闻通讯稿件数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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