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特・洛厄尔诗选
罗伯特・洛厄尔(1917―1977)出生于美国波士顿,他的家族成员包括诗人詹姆斯・罗素・洛厄尔、哈佛大学校长劳伦斯・洛厄尔、诗人艾米・洛厄尔。罗伯特・洛厄尔曾就读于哈佛大学,两年后转入凯尼恩学院师从新批评派大师兰色姆。之后又在路易斯安那州立大学跟随罗伯特・潘・沃伦与克林斯・布鲁克斯进修学位课程。
1944年洛厄尔出版了第一部自传体诗集《不同的国度》。1946年发表的《威利老爷的城堡》获得次年的普利策奖并受到T.S.艾略特、W.C.威廉斯等文坛大家的赞誉。四十年代初期,洛厄尔由新教改为天主教,受艾伦・泰特和新批评派的影响,他早期的诗歌充满宗教色彩,引用大量典故,语言艰深,意义晦涩。1949年《卡文纳家族的磨坊》出版后,洛厄尔罹患精神抑郁症。
五十年代开始,生活的变故和诗歌观念的转变使洛厄尔中期诗歌创作风格出现较大转折。1959年出版的《生活研究》获得了次年的国家图书奖。《生活研究》一改其前期诗歌的学院气质,韵律节奏丰富轻快,内容直白坦诚,并且保存了其诗歌一贯强有力的肌理。作品充分的自我宣泄和深刻自省给美国当代诗歌界带来了很大冲击,被评论界看做“自白派”的开端,是美国当代诗歌界最为重要的流派之一。洛厄尔也因此被称为“自白派之父”。1964年的《致联军死难者》更具成熟和个性。诗歌词藻形象铿锵有力、节奏句法丰富多变且流畅自然,表达了洛厄尔的反战情绪、以及对文明没落的反思。这时期还包括诗集《海边》、剧作《旧日辉煌》等,以及莱辛、萨福、波德莱尔、里尔克等诗人作品的翻译。
洛厄尔的晚期诗歌更加娴熟精巧,中和了他早期诗歌的历史感、中期诗歌细节的处理技巧和遒劲自然的风格。1973年发表的《历史》创作了一系列从《圣经》时代到当代的历史人物,诗风深沉冷峻,略带讥讽。洛厄尔七十年代以来的诗集还有《致丽兹与哈丽雅特》、《海豚》和他去世后发表的《一天天》。其中《海豚》再次为他赢得了普利策奖。在这些诗作中,洛厄尔更多地使用了传统十四行诗的格式,节奏均衡,对日常隐私和生活细节的处理更加隐蔽,自然流畅。
洛厄尔在美国当代诗歌的地位极为重要。他继承了多恩、艾略特、庞德以来的美国诗歌传统,开启“自白派”诗歌风格,启发了后继的众多诗人,如约翰・贝里曼、安妮・塞克斯顿、西尔维亚・普拉斯等都直接受教于洛厄尔,影响着数十年的美国诗坛。1977年,洛厄尔因心脏病发去世。
彩虹深处
我看见天色在变暗,黑中带白,
不再是蓝色,在波士顿冬天装饰着
石板上南瓜灯的骷髅头,
饿得皮包骨的猎犬们撕扯着
山雀和伯劳。荆棘树在等待
它的牺牲品,今夜
蛀虫将吃掉枯枝直至阿勒山的
脚下:这些长柄镰刀,时间与死亡。
掌舵的蝗虫逼进喘息着的树丛;
纠结着橄榄树和树根的荒野
凋蔽,一个冬天漂移到了
派珀波特桥,嘲讽的彩虹
跨过查尔斯河和它烧焦的数里鳞片。
我看着天平中的城市,判断的
秤升起又落下,一堆堆的
枯叶烧焦了空气……
我是这启示录图表上面
红色的箭头,每一只鸽子被卖掉
小教堂的细长胫的鹰改变了它对
毒蛇时代的控制,彩虹的墓志铭。
在波士顿毒蛇在寒冷中呼啸。
受难者唱着爬上圣坛的台阶。
赞美狮子、羔羊和那些用翅膀
扇着火炉面孔的野兽:
我闻到了我的婚礼盛宴的气息。
在高高的圣坛,金子
和美丽的衣服,我跪着,翅膀拍打着
我的脸颊。现在除了智慧和流亡
耶稣的鸽子还能给你什么?站立并活
着,
那鸽子带来了果腹的橄榄枝。
盗汗
写字台、垃圾、书、落地灯,
平常的玩意儿、失灵的设备、破扫
帚――
但是,我住在一个整洁的房间里,
连续十个晚上,我感到越来越重的潮湿
浮上我睡衣黄渍的白色……
又甜又咸的味儿裹着我,我的脑袋湿
了,
一切都在流泻,告诉我正应如此;
我生命的燥热都泡进夜里的汗水――
一个生命、一次写作!但这衰退的滑落
和时刻存在的偏见正将我们拧干――
永远,我的心是个死掉的孩子,
永远,我的心是他死亡的意愿――
一个宇宙、一幅躯体……这骨灰盒里
动物般灵魂的盗汗在燃烧。
我后面!你!我又感到光线
照亮我灌铅的眼皮,灰白的
马骨头对着夜的黑灰嘶鸣。
我在白天的斑驳里和弄,
一堆湿衣服,肮脏、哆嗦,
我看见我的肉体、褥子沐浴在阳光下,
我的孩子突然成了炸药,
我的妻子……你轻轻一碰就改变了一
切,
撕碎蜘蛛口袋里的黑网,
你的心跳跃飞动,像个疯子。
可怜的海龟、乌龟,如果我无法弄干净
这些脏水的水面,
宽恕我吧、帮帮我,亲爱的,因为你背负
着
这个世界的沉重与轮回。
第十位缪斯
第十位缪斯,哦,我心中感到了懒惰,
现在你频频来到我的床,
单薄得像你桌布似的裙子里
红白格子的帆布,
我最亲爱的,像我的裹尸布一样安放!
是的、是的,我应该记住摩西
骑着他的骡子跑下圣山
带着旧约,旧的错,
保存在他的鞍囊里,刻成
石头,让我们无法承受或打破。
在这儿等待,在这儿等待答案
从这些尚未打开的文字的恶毒浪潮里
传出,
总是太晚才到陆地,
当事实和抽象渐渐积聚,
符号从纸上慢慢褪色的时候――
我愿意想象在罗得的时代
它可能更简单,
或者希腊罗马的图画书
神梳理着他们金色的胡须,
坐在各自私有的土丘或山上。
但是,我估计上帝也是出世
太晚了,无法相信旧时的宗教――
一切那些开始的
从未离开过大地,都
始于智慧,毁于怀疑。
母子
与母亲相见,他浪费了十年
或是二十?毫无疑问,时间长着耳朵
能听见吞食的毒蛇,直达内脏的
伤口,可他认为在她之前
不可能有声音,他认为过去
已纹丝不动。只坚定地相信
自己亲眼所见,那才是诚实,
红丝绒的曲线和腰腿慢慢抬起,
在浮木火焰美丽的逢迎下,
将他掩盖。儿子退居一隅,
躲进男孩自我的世界,
在他倒败的特洛伊城里扒寻,
只有当火焰在记忆里噼啪作响时,
才显得简单质朴、有人情味儿。没什么
比那具伸开、虚假的偶像的躯体
更令他蒙羞。它就在
竞技场,生命般硕大,
彩画的龙,平玻璃眼的母亲和妻子
用一根棍子撑起他;
信奉的人匍匐等待他们的敲击。
她父亲肖像的前额随着玫瑰的干枯
渐渐剥落,学生跪着
祈求那只手的祝福,
它高举着,像是鼓励他站起来,
它的表链悬在圣经上面――
一只小金蛇,口含着钓钩。
亚当与夏娃
一整天农民都在他的轴辕上嘶嘶作响。
他很满足,距离白热的康珂
几百年,他站着,像个守护者。
或者,像雕刻的猪油,正在融化?
他皱巴巴的手扶住犁锄。
我和你吵架,但现在很高兴
为你无休止的恐怖消磨掉
我的生活。从未活过才是最好的;
男人用死亡来体验夏娃。我握住你们
的手,
体验到我的妻子和孩子。我将
他们的名字刻上这榆树。什么责任可
以不负?
我注视着那座雕塑,充满敬畏的蔑视,
看见爱尔兰流亡者为帕特里克建造的
白色教堂,披着道德的外衣――
这位罗马的殖民者
从他们家乡变幻来了迷人的魔鬼,
好像他是风笛手似的。他的呼吸
能否将我神经里的红龙烧死?
落日时分,我们漫步海滩。你
走在我前面一点点,我则说个不停,
一半说给自己,一半大声。他们撒谎,
当他们死的时候,更确切地说,他们
弃世而去,我那些衣衫褴褛的冷眼父亲
们,
把即没用又可怕的名牌钉在锅炉上方
的
砖块上。愿主安息他们的灵魂!
你大喊着快帮忙。你的购物篮
和那些烘焙的苹果一起滚到湖里。
你看着一条蛇淫荡的摇摆滑动
扼死一只雏鸭。每当要接吻时,
我们眼睛微合、畏畏缩缩,发出咝咝声;
我们跌落的那一刻,身上的鳞片闪闪发
光。
农民在他的基座上面慢慢融化。
症状
我害怕自己的良心,是它让我说谎。
一只狗好像正在用管子汲水,
强身健体的水溢出我的澡盆――
(水袋子还是坟墓湖……?)
从我的脚掌到我湿漉漉的脖子――
没有母亲的怀抱托起我。
我察觉到自己的旧病,它每年犯一次:
良好的幽默感开始减少,暴躁的狂热
渐渐危险地升温……
三只海豚支撑着我们的小梳妆架,
傻笑的眼睛指责愤怒的嘴唇,
它们干渴得快疯了。我沉下去,
查了又查
我究竟讨厌自己什么。
眼和牙
我的整个眼都充满了夕阳红,
从前开过刀的眼角膜悸动,
看东西都很暗,
就像透过未洗过的金鱼缸。
我整天躺在床上。
夜里一根一根地抽烟,
在火柴光的闪动下
学着退缩
室外,夏日的雨,
腐朽与新生的炖煨,
针芒般落下。
连新的生命也是燃料。
我的眼在悸动。
没什么能移走房子
我的第一颗牙
就打了个结拴在门把上
没什么能移走
红屋顶上
三角型的霉斑
那个雪凇树篱,或树篱的影子
鸟类书里条纹鹰的
眼睛从不松懈
胫骨上野牛般红棕色的毛
苦行者的爪
攫取臆想的王者天空
它说:
以眼还眼,
以牙还牙。
钥匙孔、望远镜里男孩儿的
眼睛从不松懈
当女人洁白的躯体闪过
浴室,年轻人,我的眼睛不行了。
什么也没有!眼睛
没有润滑油,没什么倾注进
那些水和火焰中。
我累了。人人都厌烦了我的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