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钱
农科院门前的马路设了早市,每天早上车水马龙,人头攒动,显得马路太窄了。从前这里曾是一条宽宽的沙土路,路两旁的大榆树,高耸如云,遮天蔽日。不过这是我的童年记忆,也许在一个孩子的眼中,什么都大。
春天来临时,人们眼巴巴望着大榆树,等着吃榆钱。
榆钱的绿,是这世上最嫩的绿。两小片圆瓣里夹着种粒。我觉得榆钱是榆树的花,绿色的花,能吃的花。孩子们大把大把往嘴里塞榆钱,因为没什么好吃的,实在是太馋了。
谁家有淘气的男孩子,谁家就能多得到榆钱。因为低处的榆钱早被人撸光光了。农科院的院子里,有好多杏树。我也从没见过杏成熟了的样子,因为还在青涩之时,它们就被人们摘光吃掉了。
老牛家二小最淘气,他能爬到最高的树杈上去。家长不仅不担心摔下来,还非常骄傲:晚上可以吃榆钱玉米饼子了。
我家没有淘小子,母亲太爱整洁,不让我们爬树,只能等人家送一把尝尝鲜。所以榆钱从来没有在我家餐桌上出现过。
不让娃爬树的还有聂伯伯,李叔叔和修爷爷。聂伯伯是武汉人,荆楚之地物产丰富,他每年冬天都在海南岛育苗,对抢榆钱可没兴趣。现在,聂伯伯已经和子女移居美国了。李叔叔总是穿一件熨烫得平平整整的淡蓝色衬衫,自行车前座上坐着他儿子。李叔叔专注学术,很快就当了农大校长,我后来常常在新闻里看见李叔叔。修爷爷每天四点多就起床,因为他要确保清扫完自家庭院后,把两个公共厕所打扫干净,连女厕所也不放过。修爷爷子孙都听话,勤快。他们以如此鲜明的特征独立于绝大多数家长之外,给我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
成年后的每一个春天,看到无人理睬的榆钱,我都会奋不顾身去采。好像错过了它,就错过了春天。可能没人能理解我的执念——现在人的胃不空了,可是心空呀!
如今住在乡下,所遇皆是鸟鸣花艳,并且还有榆钱。
采回了榆钱,要么包包子,要么包饺子。自从看了《危险关系》里章子怡饰演的杜芬玉包饺子和《邪不压正》里姜文饰演的蓝青峰骑自行车买醋,就为了做吃饺子蘸料,我就总是包饺子了。
其实在春天很多东西可以吃。济南的博友桃花村落会做各种春天的食物。柳眉、杨树花、玉兰花都能上餐桌,看她做出的美食,觉得新颖别致,是钱买不来的。
阳光晴好的正午,我站在一棵蓬蓬勃勃的野榆树下,尽情地撸撸撸。乘着榆树枝,我穿越回了童年。高一声低一声的童年欢叫中,树枝被压弯,那个猴儿一样的淘小子,多么勇敢无畏。他的姐妹,提着竹篮子,不打水,而是迎接他实实在在的收获。春天整个都是他们的,属于我的,仿佛就不那么全面了。聂伯伯、李叔叔和修爷爷的子女们,今天是否像我一样念念不忘于春天的榆钱呢?
摘下来的榆钱泡了一个小时,清洗,沥水。我为它搭配了虾仁、香菇、葱、姜、黑胡椒、蚝油,还有很少的一点盐。
坐在包饺子专用吧凳上,我把包饺子变成了一个春天的仪式。母亲爱吃饺子,也最会包饺子。无论我多么用心,恐怕也不及她一二。
榆钱在煮好的饺子里其实没什么特殊的味道,它不像香椿芽那么霸道,只略微有一点甜,一点清香。剁碎了,还有一些粘液。但它和虾仁香菇或者鸡蛋搭配起来,就出现了丰富的层次了。
榆钱是春天的钱。在春天的宝库里,它有铜钱的外形,也有通往富足的内在,连结起一代人的集体记忆。夹起一个榆钱馅的饺子,想起远在天国的母亲,思念变成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滚落在我的衣襟上,碎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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