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军义 | 疼痛86小时

只有经历了病痛炼狱般的磨难,才能深切地体会到拥有健康的幸福!
1
以前看到“生老病死是人类的普遍规律”时一扫而过,只是隐隐觉得有道理,但将其真真切切置于个人身上才发现过去理解的轻浮与浅薄。
每个人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将撕心裂肺的疼痛留给了母亲,多数人记住这个日子只是为了给自己庆祝生日。衰老大家必然经历,从意气风发的青年到头发斑白的老者心中的不安和凄楚自知。患病人人都会遇到,只是次数和轻重不同而已。
出生于41岁的高龄产妇,限于当时的条件自己连一口羊奶也没喝过。哭闹不止时,连吃饱肚子都发愁的母亲只能将干瘪的乳头放进我的嘴里。自幼身体孱弱,现在壮年已过,每年身边女士的夏装裙子还未下身,我就抢先进入感冒季。别人都能扛过去的感冒我几乎都会中标,治疗过程艰难漫长。一般从寒露前后开始,自己就开启四层穿衣模式:背心、衬衣、短袖毛衫再外穿薄夹袄。随着天气逐渐转冷,衬衣换成保暖内衣,短袖毛衫变为无袖羽绒夹衣,薄夹袄外套被厚棉袄取代。即便如此我并不显得臃肿,和其他只穿保暖内衣,外穿不系扣子的棉衣的男士外观几乎并无二致。只有下午打兵乒球出汗时在球友惊讶与“真是有家!”的揶揄声中脱去若干衣物进入厮杀之中。
咳嗽,流涕,头痛,恶心等等对于冬天的我来说习以为常,觉得这是生活的常态。直到今年十月份的第三个星期天,我才知道以前把这些称之为病简直过于矫情。
由于调休国庆长假,那个周末只有星期天休息,抓紧时间和妻到超市购买一周的用品。本以为和往常一样能按部就班地采买齐备回家。妻在前面左右搜寻,我推着车跟在后面当搬用工和移动钱包。毫无征兆地左腰部开始隐隐发酸疼痛,我以为是不小心吸了凉风,用手揉揉捶捶,心想回家喝点热水休息一会就好了。可是揉搓之后疼痛不但没有减轻反而越来越强,范围越来越大,连腹部也剧烈地疼痛起来。我挣扎着赶上妻,看到我脸色煞白她问怎么了。知道情况后,让我先到外面椅子上休息,她马上结账出来。
用手压住最为剧烈的部位,蜷缩着腰,我在椅子上变换着各种姿势想找到一个能稍微减轻疼痛的姿态,可一切都是徒劳。
妻匆匆赶了出来,扶我到县医院的急诊科。听完我们的描述,医生建议先做B超检查。我坐立不安,在急诊科走廊边冰冷的凳子上扭曲呻吟。慌乱的妻买来矿泉水催促我喝,说是为了做检查,可剧烈地疼痛让我恶心,一口水也喝不进。看着妻焦灼的眼神,我强迫自己喝了几口,继续在冷清的走廊上尝试着身体的各种变形。
护士站一位眉清目秀的护士对我说:“你在憋尿吧?”
“嗯”
“外面冷,你们到病房去,里面暖和些。”
虽然疼痛让我无法集中注意力,但朦胧中我觉得她的声音好甜好美。
进了病房,四张床位上只躺着一位老太太在打点滴,我一下子趴在了一张空床上。还是不行,疼得厉害,摇晃着站起来又坐在了一张椅子上,双手掩面拄在诊断桌上。一股无法压抑的恶心袭来,几步跨到洗手盆边。几口酸水涌上喉咙之后,随即早餐和刚刚喝下去的水吐了个彻彻底底。
既然喝不下水,不如到放射科让大夫先看看。在妻的搀扶下,我像一只被打伤的虾米一样弯着腰一步一步挪向了放射科。礼拜天休假,病人格外少,放射科的铁门锁着。焦急的妻一阵紧敲,一位文静端庄的姑娘打开了们。看到痛苦万分的我,连忙接过单子招呼我们进去。了解我的情况后,她温和地说:“像这种紧急情况不必等着憋尿,可以先上机子试试,实在不行,再喝水憋尿。”
在两人的协助下,我躺在了B超室的病床上。贴心的女医师轻声细语地指导我仰卧、翻身、侧卧、憋气,手握的探头格外的轻柔利落。谢天谢地!影像清晰可见,一块5×3mm的石块卡在了输尿管的上端,让我汗透衣背的罪魁祸首竟然是这样一块不起眼的小石头。
真心地谢过女医师之后,拿着检验结果回到急诊室。医生看过后遗憾地说:今天休假,碎石科没人值班,你到其它医院去看看。
实在没有气力东奔西跑了,拨通熟人的电话希望他能帮忙联系到碎石科医生。知道自己的要求很过分:医生平时工作紧张忙碌,让人家休假期间来加班不近人情,但难以忍受的疼痛让我顾不得那么多。不大会儿,熟人回电话遗憾地告知无法联系到医生,但他关切地提出一些重要的专业建议。
2
在县医院大门外,打电话联系中医院熟人。令人欣喜的是很快联系到了碎石科医生。打车去中医院,跌跌撞撞上电梯,到三楼等了不到十分钟医生到了。
看过检查单医生马上开始了设备的调试和其它准备工作。我强打精神爬上了碎石机。医生怕我着凉,在腹部盖了一条小棉被,妻把我的外套压在了棉被上。随着机器的开动,匀称而又有节奏的“叭、叭”声响起,超声波击打处仿佛冬季的指尖触碰到了静电,微微的麻痛感一下又一下在皮肤上蔓延开来。
2000次的上限击打完毕,医生问我:现在感觉怎样?我说疼痛减轻不少。他提醒我说:你的结石在输尿管上端,就算这次碎石成功,下排过程也可能会出现剧烈疼痛,这属于正常情况。多喝水,多跳跃,对排石有好处。他开了几盒冲剂和一些止痛药,嘱咐了用法。我们千恩万谢地告别了医生。
走到休息区,又一阵比以前更剧烈地疼痛汹涌而来。我在冰冷的凳子上伸腰、弯腰、蜷缩、扭曲,我想揪掉一绺一绺的头发,甚至想在泛着冷光的瓷砖地面上翻滚,只要能减轻我的痛苦。
一位微胖、烫着卷发、穿一身风衣、一双高跟鞋的妇女在空荡荡的休息区来来回回的走动,鞋跟与瓷砖之间尖利的碰击声钻进耳膜。她一会儿对着手机嬉笑怒骂、一会儿又合上手机雄赳赳气昂昂地踱步,完全无视旁边铁凳上一名患者在痛苦地挣扎。
终于,碎石室的门吱的一响,百无聊奈地地妇人快步走到门口满脸堆笑地迎接一位也做完碎石的中年男士,情绪饱满地陪着他下了楼。
清净了很多,恶心想吐又吐不出,妻催我喝下她准备好的冲剂,可我怎么也喝不下。我在椅子上跪、躺、站、蹲、伸腿、收腿……不知过了多久疼痛稍稍减缓了一点,恍恍惚惚地打车回家。
一进家门扑倒在沙发上,妻抱来了一条薄被子,我摆摆手拒绝了。一瞅挂钟已经下午4点多了。从中午10点多去超市到现在整整六个多小时。这六个多小时的每分每秒我都在煎熬中度过,痛不欲生。我数次冷汗湿衣,手不知置于何处,脚不知摆在何位,只觉得有一双魔爪在腹部抓着我脆弱的神经网肆意地揪拧撕扯,不把它摧残得分崩离析绝不停手。
我忽然间明白了许多年前程家营慈祥可亲的姑婆跳井自尽的苦衷。
姑婆的子女们特别孝顺,她生病那么长时间,子女们衣不解带地侍候,毫无怨言。然而孝顺无法替代难以承受的疼痛,终于有一天疼痛冲垮了她对人世间的眷恋。她支开了身边的儿女,拄着拐杖走向了队里的大口井。等子女们回过神时,一切都已结束了,姑婆用让子女无法接受的方式完成了她勤劳节俭的一生。
妻问我想吃什么,我摇了摇头。她催我喝水跳动,我只能痛苦地在沙发上扭动身子。妻焦灼地盯着我,念叨:你这么瘦,体质这么差,怎么经得起这样的折腾。我胖,要是换成我疼就好了。
“不许胡说!咱俩谁都不要疼!”我心里一热,呵斥她。
结婚二十多年,内敛的她从未说过我爱你这样的情话。有的只是照顾我喜好做的可口的家常便饭,洗干净的衣物和收拾停当的屋子。每次遇到不开心的事她只是握住我的手,静静地听我的倾诉,默默地陪伴。有了这句话,这么多年的早出晚归,风雨兼程,值了!
实在坚持不住,用了一枚止痛栓。想利用药物起效期间喝点水、跳台阶,帮助石头下滑。十几分钟后疼痛忽然消失,抓紧时机喝了一大杯水。天已经擦黑,楼上的住户陆陆续续地回了家。第二天是星期一,妻要上班,她想用这点短暂的时间安顿一下家务,就劝我从五楼楼梯逐级下跳,这样既遵照了医嘱,万一有什么情况她也能随时照应。
犹豫再三还是到小区外面去吧,大家辛苦了一天都需要安静地休整。
3
从小区大门向右拐,夜市的摊位已经铺开。路人三三两两地从身边走过,笑意盈盈,满足惬意。我暗自感叹:没病真好!
找到门店前的一处台阶,双腿并拢开始跳跃,来来往往的行人投来疑惑的目光。算了,另找人少的地方吧。一路向北,关中广场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人,下到广场的水泥阶梯也多。才跳了几个来回,原先坐在石凳上低头看手机的一位大叔不安地瞄了我几眼,收起手机走了。不怪人家,夜幕初降,一位面容憔悴、头发凌乱的中年男人无缘无故地跳上跳下,能怨别人多想?这年头一言不合就能端起火锅泼向对方,谁能保证这位精神萎靡,行为怪异的男人会不会突然发作伤害自己?
一名妇女拽着手里拿玩具的小男孩经过,或许是像极了鬼片中的僵尸——双腿并拢,四肢生硬的跳跃动作吸引了他。他停下了脚子呆呆地盯着我,妇女一瞥见我,猛地一扯他的胳膊,一声呵斥:赶紧走!匆匆而去。

让我意外的是三三两两聚拢准备跳广场舞的大妈们。不知是这种怪异的场面见得多了还是人多胆壮,我丝毫没有影响到她们如火的跳舞热情。

跳了一百多个来回,大汗淋漓,坐在花坛边休息,天飘起了毛毛雨,妻打电话催促回家。一路上走走停停,坐在路边店铺的台阶上歇了两三回。零星的雨不大,我不介意,让清凉的雨水冲冲我混沌了一天的头脑。
回到家拿起手机给年级组的程主任打电话说明身体状况,电话那头传来了连连安慰:先休息治疗,恢复健康,课程我想办法调整。又拨通了主管高三年级组冯校长电话,他嘱咐我暂时不要操心工作上的事,安心养病,工作上的事他来协调。
收起电话,心里一股暖意缓缓流过,遇上这样的领导工作辛苦点也舒心。
十一点多入睡,总怕半夜会疼,睡不踏实。一点多醒来一次,看了会书,小睡了一会。快五点的时候疼痛又开始袭来,担心影响妻休息忍着痛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蹑手蹑脚地关上门到关中广场跳台阶。昏黄的路灯下没人,只有一两只野狗在游荡,嗅嗅停停,不知在找什么。猛跳一阵后疼痛减轻不少,循环反复直到满是破棉絮似的阴云间隙透出了晨光,广场上遛弯锻炼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才慢腾腾地回家。
中午有得知消息的同事打电话询问病情,心里暖乎乎的。整个中午在跳跃和休息交替中度过。下午3点多开始,左腰部和腹部再一次剧痛起来,怎么跳也没有用,我又一次掉入煎熬之中。找不到让自己能减轻疼痛的姿势,穿着外套觉得燥热难耐,脱去又透风冰冷。不停地想去厕所,去了又没有什么用。我在沙发和床铺之间来来回回打转。
熬到妻下班,她将超市里买的平时我爱吃的摆在我面前,可我一点胃口都没有,还得挣扎着跳。快到夜里十二点了,担心影响妻第二天上班,用了一枚止痛栓。约莫半小时后药起效了,我瘫倒在床,迷迷糊糊睡到了快六点钟。
4
起床到广场跳过后,回家喝了一碗白拌汤。下定决心:要是再疼就到中医院处理,万一不行就住院。
惴惴不安地拿了一本书躺在床上等待,糊里糊涂间睡着了。醒来一看快十二点了,长长松了一口气。精神一放松,这才觉得全身乏困无力,小腿酸痛肿胀得厉害,估计是不停地跳动所致。
此后疼痛断断续续,我按照医生的嘱咐在不痛的间隙拼命地跳动、喝水,疼得忍不住时使用止痛药,直到星期三的半夜以后再也没疼痛。
从开始发病到第三晚上十二点钟使用第三枚止痛药,严格地说仅仅过了86小时,其中持续疼痛的时间约为14个小时。它只不过是我快虚度五十个春秋中短暂的一瞬,但这一瞬期间的每分每秒我都如坐针毡、度日如年、痛不欲生。在我难以忍受的时候心里有一个声音:坚持!坚持!坚持!疼痛是暂时的,石头排出就好了。
再一次想起了姑婆,她的疼痛是长期的、甚至连止痛针都起不了作用。虽然家人善意地告诉她:配合医生治疗,一切都会好起来。姑婆是何等聪明,她怎会不知道这是家人善意地欺骗。整天忍受着疼痛的煎熬,又知道这种折磨没有希望,她走向人生终点时心里是多么的灰败和绝望!人生是多么的残酷!
我是幸运的。白衣天使的热心、妻的贴心、领导同事的关心和问候,让我在至暗的时刻感受到人间的美好。
在今后健康的每一天都要珍惜和家人在一起的温馨时刻。记住学生们的每一张笑脸,包容他们的捣蛋和任性。细细品味同事们沏的每一杯清茶,赏花的盛情怒放,观叶的凄美飘零。
只有经历了病痛炼狱般的磨难,才能深切地体会到拥有健康的快乐!
愿诸君珍惜健康的每一天,用心品味看似平凡的幸福!

作者简介

李军义:西街中学教师,70后。爱好文学,尤喜散文,闲暇时间动笔记下自己的小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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